裴照素来是不解风情的。
姜僖看出来了。
对方见着姜僖拉着他的袖子，语气淡淡，
“放开。”
姜僖没有放手。
她瞪着裴照，片刻，眼里就蕴出一点湿意来，随即，泪水像滚落的珠子一样从她的眼眶里掉下来。
连绵不绝。
“我还是一把剑的时候你分明很喜欢我的，为什么现在就对我这么凶。”
姜僖啜泣地控诉。
裴照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说哭就哭的人，亦或者不是人，这一点还有待考究。
裴照没有出声安慰她的意思，姜僖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对方当真跟姜僖耗了整整两刻钟的时间。
直到看见对方亲眼消失在他面前，而手下的龙泉剑却发出一点颤栗，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节过后。
裴照深深地看了龙泉剑一眼，没有说话。
“我就说我是龙泉剑吧，你现在相信了没有呀。”
是从剑里传来的声音。
方才分明还哭的厉害的人，如今的语气里却又充满雀跃。
似乎因为证明了自已的身份而感到沾沾自喜。
孩子心性。
翌日，裴照卯时上朝，提前半个时辰就已经醒了。
穿上朝服，临走前，他又往龙泉剑的方向看了一眼，遗憾地发现龙泉剑一点动静也没有，才移开了目光。
小松子在寻找姜僖的身影。
按理说昨日这女子被主子带进寝殿里，即便不侍寝，最后被赶到偏殿去，也得有点动静吧。
可事实上是一晚上的相安无事。
小松子都险些以为今日东宫上下会迎来第一个女主子，未曾想第二天一大早竟然连人影都没了。
总不能被主子深更半夜叫人拖出去埋了吧。
小松子被自已的想法吓了一跳。
姜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寝宫里没见到裴照的身影，她从龙泉剑里出来，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东宫很大，出了寝殿，就是一条窄窄的青石路。
姜僖沿着曲折的路径走，而后就发现了分叉口，随机挑选了一个顺眼的方向，颇感兴趣地观察着东宫的景致。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熟悉的问话。
姜僖抬眸一瞧，发现不是昨日神情凶恶的老太婆。
不想回答。
她低下头无视对方的问话。
曾嬷嬷皱了皱眉，向前走了几步。
她是曾经跟着先后的老人了，在太子那里很有些情分在，如今老眼昏花，连话也听不太清楚。
仔细端详了对方一眼，在发现姜僖身上与宫中婢女不太相似的装束后，曾嬷嬷又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剑灵唯一知道的东西了。
曾嬷嬷就听见对方雀跃地回答她。
“我是龙泉。”
“弄弦？这名字不好听。”
曾嬷嬷摇头。
似乎是见自已引以为傲的名字被对方否定了，姜僖震惊地抬起眸子。
“怎么会不好听，这个名字既威武又霸气。”
然而曾嬷嬷听不清楚姜僖的话，只以为对方在询问原因。
“这名字起的轻浮，不像清白人家姑娘会取的。”
曾嬷嬷以为她是今日管事新招进宫中的丫头，好心地提点她。
“在太子府上做事，要足够勤勉忠厚，我看你有些眼缘，就差你去书房收拾吧。”
姜僖还想着自已的名字不够好听这件事情，就听见曾嬷嬷的话里提到了书房。
书房？
裴照在不在那里？
“我要去书房。”
姜僖急匆匆附和。
曾嬷嬷倒是听清楚了这一句，见姜僖似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神态慈和地抚了抚她的手掌。
书房里，裴照正在查看饥荒过后朝廷下发的政令。
当今圣上是越来越昏庸了，除了兵权攥在手里一点不漏，无关紧要的政事，全被下放给了裴照这位名义上的太子。
政事都要交由裴照来做，除了太子的位置，余下的权势却是一点不给。
姜僖被人带到书房的侧间，她的任务是在太子处理朝政的空闲里把昨日的纸墨收拾干净，而后赶紧退出来。
然而方才化出人形的剑灵，对待任何事情都充满着兴趣。
在把裴照的毛笔一根一根排列起来之后，又将书架上的书册叠成小山，剑灵自娱自乐，竟也颇得趣味。
而后她一抬眼，就看见裴照深沉的目光。
“裴照！”
姜僖神色激动，眉眼弯弯的，显得十分可爱。
丝毫不觉得自已的捣乱举动有什么问题。
裴照看了看桌上一派脏乱的场景，语气平静。
“谁让你来的？”
说到这里，姜僖就可以回答了。
“是一个老嬷嬷，她叫我过来收拾书房。”
她神情认真。
收拾书房？
裴照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面前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梢一皱，瘪起嘴。
裴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就看见女孩的眼眶泛红。
“裴照，今天那个老嬷嬷说我的名字不好听，显得轻浮。”
她补充，“还说龙泉这个名字不像清白人家取的。”
龙泉的名字？
裴照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这个名字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确实不如何妥帖。
也不知道为何古朴的龙泉剑会诞生这样一个娇气的剑灵。
“那怎么办？”
裴照问她。
“你给我取一个新名字吧。”
姜僖看着对方，表情期待。
裴照对上她盈盈的目光，指节微蜷。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是他母后最喜欢的一句诗，再冠以母姓便叫……
“钟漾。”
裴照神色不变。
钟漾。
自从她给自已营造了这一份人设之后，这个世界里，没有姜僖，只有龙泉剑的剑灵钟漾了。
“那我要叫钟漾。”
钟漾刷的一下站起身来，霎时把桌上的书册全部扫落在地。
哐当。
连带着一旁的架子也一同扫落在地。
看着对方无辜的双眼，裴照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松子。”
原本在外恭候着的小松子听见主子的声音，连忙赶到书房侧院。
“把这里收拾干净。”
小松子应声过后，稍稍抬起头，就看见那张熟悉的容颜。
这不是昨日一去不复返的什么泉吗？
她不仅还活着，而且已经称霸到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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