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海峡的浪头还未在梦中散尽,京城九门外的银杏己染了满 树金黄。 我扶着 " 镇海号 " 的铁栏, 看通州码头的青石板在晨雾里 泛着湿光。两艘铁甲舰的烟囱仍冒着余烟,与香山红叶遥相辉映, 倒像给这六百年古都添了缕新魂。
" 主子, 软轿备妥了。 "
李玉捧着杏黄伞盖候在跳板旁, 眼角新添 的皱纹里还凝着海盐。
我摆手拒了伞,任秋雨扑在蟒袍上,金线 绣的团龙吸饱了水汽,沉甸甸压着肩头。惠芯早候在朝阳门,藕 荷色氅衣下摆叫风掀起一角, 露出里头绣着缠枝莲的夹袄。
" 瘦了。 "
她指尖拂过我颧骨, 鸦青鬓角簪的蓝翅蝶颤巍巍扑棱, " 南边日头毒, 怎的还黑了? "
我攥住她微凉的手, 忽瞥见宫墙拐 角闪过明黄仪仗 ------ 李德全领着十六抬暖轿, 正朝这边疾步而 来。
养心殿的龙涎香浓得呛人。乾隆爷歪在炕上听戏,案头那架西洋 自鸣钟的铜摆晃得人心慌。我撩袍跪下的刹那,瞥见他扶在炕沿 的手背 ------ 青筋虬结如老树根, 指节上套着的翡翠扳指竟松垮 得首打转。
" 起来, 坐近些。 "
老爷子嗓子像砂纸磨过铜器, 目光却利得能刮 骨, " 说说, 法兰西的红酒可醉人?英吉利的炮台可结实? "
我捧着茶盏,从会安港的谈判说到伦敦湾的硝烟。当讲到孟格菲 兄弟的热气球悬在加勒比海上时,老爷子枯槁的手指突然攥住炕 桌:
" 当年圣祖爷平三藩, 若有这等利器 . . . . . . "
话没说完, 帕子己掩 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 血点子溅在明黄褥子上, 恰似雪地红梅。
殿外忽传来孩童嬉闹。旻宁带着新得的法兰西机械马闯进来,鎏 金发条拧得嗡嗡响。乾隆爷浑浊的眼倏地亮了,招手让孩子近前:
" 这铁马 . . . . . . 比朕猎过的海东青还有趣! "
枯指着齿轮纹路,忽 又长叹: " 老十五, 你比朕敢想 . . . . . . "
秋阳西斜时, 老爷子颤巍巍从多宝阁取下个乌木匣。掀开黄绸, 里头躺着方裂了角的田黄石印 ------" 十全老人 " 的私章竟己崩了 道口子。
" 拟旨。 "
他枯枝般的手攥住我腕子,喉间痰音咕噜作响, " 秋祭后 . . . . . . 朕要学尧舜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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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那日的圜丘坛,五色土叫霜打得硬如铁。我踩着织金云纹朝 靴踏上汉白玉阶,瞥见礼部新栽的二十西面龙旗在朔风里猎猎翻 卷。
和珅捧着鎏金盘候在棂星门下,盘中明黄诏书裹着海水江崖 纹, 像条蛰伏的龙。
" 吉时到 ------"
赞礼官的唱喙刺破晨雾。七十二面鼍皮鼓齐齐擂响, 惊起天坛古柏上的寒鸦。我接过三炷高香, 看青烟在 " 昊天上帝 "牌位前扭成旋儿。
忽有穿堂风掠过,香灰扑在乾隆爷的明黄衮服 上, 绣着的十二章纹霎时蒙了层灰。 老爷子拄着蟠龙杖起身时,我分明听见他膝盖 " 咯吱 " 一响。
" 爱新 觉罗永琰 . . . . . . "
他嗓音劈了岔, 却字字砸在金砖地上,
" 即皇帝 位 . . . . . . "
尾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编钟声里。
我抬头刹那, 正撞见他 嘴角未擦净的血丝 ------ 那抹猩红映着祭坛下的三千顶戴, 竟比 朝阳还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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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龙椅比记忆中更硌人。我着扶手上的东珠,看晨光 在殿内投下细长的影 ------ 那影子从 " 正大光明 " 匾一路爬到丹陛, 恰似条欲飞的龙。
刘墉捧着《全球通商图》候在阶下,羊皮卷上 的红蓝标记密如蛛网。
" 英吉利在东印度的鸦片田, 己按您吩咐烧了三成。 "
他指尖划过 恒河三角洲, " 法兰西在交趾支那的驻军后撤百里, 换了咱们的 绿营兵。 "
朱珪接过话头:
" 孟格菲兄弟在天津卫试飞了新式热气 球, 载重足可投掷二百斤火药。 "
我蘸朱砂圈出倭岛轮廓:
" 告诉老十二, 开春便动手。 长崎港的 炮台 . . . . . . "
话未说完, 殿外忽起喧哗。 惠芯提着食盒硬闯进来, 后 头追着群慌乱的太监。
" 皇上 . . . . . . "
她眼眶泛红, 手里攥着钦天监的密折, " 客星犯紫微的 星象 . . . . . . "
我笑着接过食盒, 冰糖燕窝的甜香冲淡了满殿墨味:
" 钦 天监那帮人, 见彗星如见虎。 这是自然现象, 不碍事的。 ”
暮色降临时, 我独坐在军机处值房。案头摆着拿破仑的密信,火 漆印上的蜜蜂纹被烛光映得活灵活现。信中提到英吉利正与西班 牙密谋, 欲在马六甲挑起事端。
我提笔批复:
" 驻军按兵不动, 任其骄纵。 "
又添了句: " 热气球备足硫磺弹。 "
更鼓敲过三响, 我信步至东暖阁。旻宁伏在案上酣睡, 小手里还 攥着支鹅毛笔 ------ 宣纸上歪歪扭扭画着铁甲舰, 炮管里竟钻出 朵木兰花。轻轻替他披上狐裘时,忽见窗棂外掠过道蓝影。定睛 望去, 却是只迟归的燕, 正朝着蒸汽机房的暖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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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前夜,我避开仪仗去了趟火药局。
拉瓦锡正在试爆新式 炸药, 见我来忙献宝似的捧上铜壳雷:
" 掺了硝化甘油, 威力比 黑火药大十倍! "
话音未落, 远处试验场突然腾起火光, 气浪掀 得我们扑倒在地。 满脸煤灰的爬起身时, 我攥着半截炸碎的铜管大笑:
" 好! 就要 这个劲道! "
拉瓦锡蓝眼睛里闪着疯劲:
" 臣算过了, 五百斤炸药 足够掀翻江户城墙! "
我们踩着满地碎屑往库房走, 月光下, 新 铸的线膛炮泛着幽光, 炮身上 " 镇倭 " 二字深深刻进钢铁。
回宫路上, 护城河的冰面己结薄霜。我摸着怀表上的弹痕 ------ 伦敦港那枚跳弹的纪念,忽然想起少年时读《海国图志》的夜晚。 彼时怎会料到, 有朝一日大清的龙旗能插在泰晤士河畔?
五更天的太和殿前,礼乐声惊飞栖鸦。我踩着丹陛上新铺的猩红 毡毯, 看朝阳给琉璃瓦镀上金边。 " 皇帝万岁 " 的声浪扑上了云龙 石雕。 祭文焚尽的青烟里,我望向东南天际。
此刻的马六甲海峡, 西艘 铁甲舰正升起热气球。硫磺弹的引信在晨风里滋滋作响,而更遥 远的江户湾, 炮火即将撕裂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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