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己经黑透了，厦门港口的灯火被海风吹得忽明忽暗，晃晃悠悠 的光影打在我脸上，照得人越发显得憔悴。
我杵在书桌前，手里 捏着刚写完的信，心里头像是塞了团乱麻。这信是写给林爽文的， 说白了就是求个和。明知道这仗早晚得打，可我还是不死心 —— 能少死几个人总归是好的吧？
“ 殿下，都三更天了，您还熬着呐？ ” 惠芯轻手轻脚从后头凑过来， 端了碗热茶往我手里塞。
我转回身接了茶碗， 扯了扯嘴角： “ 你咋也没睡？ ”
她叹了口气， 眉头皱成个疙瘩： “ 您连着几宿不歇息， 铁打的身 子也扛不住啊。 ” 说着伸手替我按了按肩膀， 指尖还带着点暖烘 烘的热乎气。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 嗓子眼儿有点发紧： “ 甭担心， 我这人命硬。 眼下这摊子烂事， 早一天理顺了早踏实。 ”
惠芯瞄了眼桌上摊开的信纸， 犹豫着问： “ 这是 …… 给林爽文 的？ ”
“ 嗯， 想试试讲和。 ” 我把信纸往她跟前推了推。
她捧着信一字一句看过去， 越看脸色越沉： “ 真要和那帮反贼谈 和？ 他们可是连官府衙门都敢烧的主儿！ ”
我往椅背上一靠， 搓了把脸： “ 惠芯啊， 你当我就乐意低头？可 你瞅瞅外头， 地里庄稼都荒了， 逃难的拖家带口往南跑，再打下 去 ……” 话到这儿突然噎住了， 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
惠芯不吱声了， 手指头绞着帕子绕圈。 好半晌才闷闷开口： “ 可 林爽文背后杵着和珅那老狐狸， 他能让这事儿成？ ”
“ 哼， 和珅那点算盘当我不知道？ ” 我冷笑一声， 拳头砸在案上震 得茶碗首晃悠， “ 他巴不得咱们跟义军拼个你死我活， 好坐收渔 翁之利！ 这求和信既是真话，也是幌子 —— 林爽文要是上钩，咱 就扒了和珅的画皮； 他要是不识相， 咱的刀枪也不是吃素的！ ”
惠芯眼睛亮了起来， 攥住我袖子首点头： “ 甭管您咋盘算， 我总 归跟着您走。 ”
正说着话， 她突然捂住嘴干呕两声， 耳根子腾地红了。我赶紧扶 她坐下： “ 咋了？着凉了还是吃坏东西了？ ”
“ 傻子！ ” 她扑哧笑出声，脸埋在我衣襟里蚊子哼哼似的， “ 太医今 儿晌午把过脉 …… 说是有喜了。 ”
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 愣了半天才蹦起来： “ 当真？我要当 阿玛了？ ！ ”
惠芯抿着嘴首点头， 眼角泪花首打转。我搂着她转了两圈，笑得 腮帮子发酸： “ 好！ 好！ 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往后咱大清的江 山， 指不定就落他肩上了！ ”
她戳了戳我脑门， 又哭又笑的： “ 净说浑话！ 我就盼着孩子能生 在太平年月， 别像咱似的， 成天在刀尖上打滚 ……”
这话像盆冷水浇下来， 我搂着她的手紧了紧： “ 你放心， 我就是 拼了这条命， 也得给咱孩子挣个安稳世道！ ”
第二天天没亮， 我就把小七叫到跟前。那小子捧着信刚要跑，又 被我一把薅住后脖领： “ 记着！ 必须亲手交到林爽文手里， 半道 儿上就是天塌了也不许拆封！ ” 小七梗着脖子应了， 一溜烟窜出 府门。
我爬上港口的瞭望塔，海风裹着咸腥味首往鼻子里钻。远处黑压 压的战船排成雁翅阵， 桅杆上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响。
“ 殿下， 议和这事儿 …… 您真打算让那帮泥腿子蹬鼻子上脸？ ” 李 长庚不知啥时候摸上来， 后头还跟着邱良功和王得禄俩副将。
我眯眼盯着海平面，慢悠悠开口： “ 条件嘛， 自然得往狠了要 —— 林爽文要是痛快答应，反倒蹊跷。咱先吊着他扯皮， 暗地里该练 兵练兵， 该修船修船。 ”
邱良功挠着络腮胡犯嘀咕： “ 可那帮反贼要是不按套路出牌， 首 接杀过来咋整？ ”
“ 他林爽文要是有这脑子， 早把厦门港拿下了！ ” 我嗤笑一声， 转 头冲王得禄抬下巴， “ 老王， 粮草火药给我盯死了， 少一发炮弹 唯你是问！ ”
仨人抱拳领命要走， 我又补了句： “ 老李， 港口的暗礁区再多布 两排水雷。 和珅不是爱耍阴招么？咱就教教他啥叫螳螂捕蝉！ ”
消息传得比海风还快。
不到晌午， 兵营里就炸了锅。 有骂娘的， 有偷乐的，更多的是抻着脖子等下文。我拎着酒坛子往校场中间一站： “ 弟兄们！ 议和是权宜之计， 仗早晚要打！ 但咱得让那帮 孙子知道 —— 不是咱们怕见血，是老天爷给脸，想让大伙儿多活 两天！ ”
底下哄笑声里， 不知谁嚎了一嗓子： “ 殿下， 打完这仗能讨媳妇 不？ ” 又是一阵笑浪掀起来。
我灌了口酒， 把坛子往地上一摔： “ 讨！ 不光讨媳妇， 生娃的份子钱老子全包了！ ”
回府路上， 小七喘着粗气追上来： “ 信送到了！ 林爽文当场拆了 信， 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
我脚下一顿： “ 说了什么？ ”
“ 他说 …… 说您这是拿他当三岁娃哄！ ” 小七缩着脖子首咽口水， “ 不过转头又让手下备笔墨， 估摸着要回信。 ”
我冷笑一声， 抬脚迈进府门。惠芯正坐在廊下绣小衣裳，见我回 来忙起身迎。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圆滚滚的肚皮还没显怀， 手里那件红肚兜却刺得我眼眶发热。
“ 成了？ ” 她把手炉塞给我。
“ 成了。 ” 我揽着她往屋里走， “ 管他林爽文唱红脸白脸，这出戏且 得唱些日子。 ”
她忽然拽住我袖子， 声音打着颤： “ 要是 …… 要是议和不成 ……”
我捂住她的嘴， 额头抵着她的： “ 没有不成。 为了你， 为了这孩 子， 阎王殿前我也敢撕生死簿！ ”
海风卷着潮气漫过院墙，檐角铜铃叮当作响。远处传来战船试炮 的闷响， 轰隆隆滚过天际， 像是老天爷打了个饱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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