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
圆明园裹着层薄雪,蓬岛瑶台的水面凝着冰绡,倒映 出西十桥的琉璃瓦上未化的霜。我立在九州清晏殿前的汉白玉阶 上, 看各国使节的轿辇碾过西洋楼前的冰裂纹地砖,车辙印里渗 着暹罗香料的赭红、普鲁士珐琅的钴蓝,还有法兰西葡萄酒的紫 痕。
" 法兰西特使到 ——"
李玉的唱喏惊飞了藻井下的金丝雀。
约瑟夫 · 波拿巴的猩红斗篷 扫过殿门,貂绒滚边沾着俄式雪茄的灰烬。他摘下三角帽行礼时, 胸前的金鹰勋章刮过波斯地毯的缠枝莲纹, 生生扯断两根金线。
" 皇帝陛下万安。 "
他的法语卷着科西嘉岛的海腥气, 尾音故意拖 得像凡尔赛宫的长廊, " 拿破仑元帅特意嘱托我带来马赛港的朝 阳 ——"
鎏金礼匣掀开的刹那, 十二颗鸽血红宝石在雪光中淌出 血色, 正中央嵌着半枚烧焦的英吉利海军旗。
我着宝石边缘的硝烟痕迹,忽听殿外传来希伯来语的诵经声。 阿姆谢尔 · 罗斯柴尔德踩着犹太历法的节点踏入, 黑呢礼服的银 扣刻着六芒星暗纹,每一步都精确落在自鸣钟的滴答间隙。他的 金丝眼镜链扫过礼单上的龙纹火漆:
" 家父说, 所罗门圣殿的基石该换新了。 "
羊皮卷轴抖落的刹那, 三十张东印度公司债券飘 散如枯叶, 每张票面都盖着 " 汇通天下 " 的满文戳记。
各国使节陆续到齐。 日本遣唐使的乌帽压着梅纹家徽,安南郡王 的犀角腰带坠着翡翠螭龙,暹罗王子赤足踩着金箔镶边的贝叶经, 普鲁士武官的军刀鞘上还沾着波兰雪原的冰碴。他们带来的贡品 在殿前堆成小山:古巴的雪茄裹着奴隶血汗凝成的糖霜, 埃及的 莎草纸卷着尼罗河神庙的诅咒,以色列的羊皮经卷里夹着威尼斯 商人的借据。
" 开宴 ——"
随着李玉的拖长音, 十二扇紫檀屏风次第展开。 西洋乐师藏在 《耕织图》的绢本后, 小提琴的颤音混着编钟的浑响,竟合成了 奇异的《万国朝贡曲》 。 波斯舞姬的银铃脚链踏碎冰裂纹地砖的 倒影, 纱丽上绣的恒河金鳞随着旋转飘落,被普鲁士武官悄悄塞 进军靴夹层。
我执起越窑青瓷盏, 看琥珀色的绍兴黄酒在盏中漾出涟漪:
" 这 杯敬西海升平。 "
酒液晃动的光影里, 映出暹罗使节吞咽口水的 喉结、 日本遣唐使偷藏银筷的袖口、普鲁士武官丈量殿柱间距的 鹰目。
" 法兰西敬献普罗旺斯薰衣草蜜饯! "
约瑟夫的侍从捧着鎏金托盘趋近,紫晶碟里的蜜饯摆成鸢尾花形。 我夹起一块对着琉璃窗细看, 糖霜里竟凝着马赛港的盐粒。
" 听 说贵国的薰衣草田改种了黑麦? "
我漫不经心地问, 指尖碾碎糖 壳, 露出内里的果肉。
约瑟夫的蓝瞳倏地收缩, 像被刺刀挑开伪装的科西嘉海盗:
" 承 蒙陛下关怀, 法兰西的粮仓足够喂饱整个欧罗巴。 "
他的佩剑穗 子扫过埃及使者的金盘, 努比亚奴隶刚剥好的无花果滚落在地, " 就像东地中海的商路, 从来都是为朋友敞开的。 "
阿姆谢尔突然轻笑, 金丝眼镜链在烛火中晃出冷光:
" 伦敦交易 所昨天熔了七吨银器, 听说连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烛台都充公了。 "
他枯指划过东印度公司债券的印花, " 这些纸片如今比耶路撒冷 的哭墙还脆弱,轻轻一吹 . . . . . . "
希伯来语的呢喃中,债券无风自燃, 灰烬飘向普鲁士使节的啤酒杯。
宴至酣处,琉球使臣的三味线突然走调。日本遣唐使的乌帽歪斜, 正用唐语向以色列使臣兜售澳洲羊毛:
" 新南威尔士的羊毛可比普鲁士的棉花保暖 . . . . . . "
话音未落,普鲁士武官的军刀己出鞘半寸, 寒光惊得暹罗王子打翻了椰浆盏。
我佯作未见,指尖轻叩案头玉罄。十二名太监抬着《千里江山图》 屏风鱼贯而入,绢帛展开的刹那,各国使节倒吸冷气 —— 王希孟 的青绿山水间,竟嵌着大清最新测绘的万国舆图。长江黄河化作 金线, 串联起马六甲的珍珠港、苏伊士的红珊瑚礁、好望角的黑 曜石滩。
" 这是工部新制的珐琅地球仪。 "
我示意李玉转动鎏金底座, 黄铜 浇铸的龙纹指针滑过东印度群岛, " 爪哇的咖啡、 孟加拉的黄麻、 锡兰的宝石 . . . . . . "
指尖突然按住马德拉斯的位置, " 都该换个掌柜了。 "
殿内霎时死寂,唯有西洋自鸣钟的齿轮咬合声咯咯作响。约瑟夫 的佩剑穗子无风自动,阿姆谢尔的眼镜链在鼻梁投下阴影, 日本 遣唐使的乌帽渗出汗渍, 在《千里江山图》上洇出小小的墨团。
暮色染透蓬岛瑶台时,我借更衣之名离席。约瑟夫与阿姆谢尔己 在方壶胜境候着,法兰西的鸢尾花纹章与犹太六芒星徽章在太湖 石上投下纠缠的影。
" 我要西成。 "
约瑟夫扯松金丝领结,马赛港的口音混着雪茄焦味, " 法兰西的陆军能踏平加尔各答的城墙。 "
阿姆谢尔慢条斯理地擦拭眼镜, 镜片后的灰瞳像精密的秤砣:
" 罗斯柴尔德家族掌控着阿姆斯特丹的银根,没有我们的汇票,拿 破仑的炮舰开不出土伦港。 "
我望着池中残荷, 看锦鲤吞食各国使节投下的饵料碎屑:
" 据我 所知, 拿破仑的舰队与英吉利人一起沉在了西班牙外海。 。 。 "
指尖弹落琉璃瓦上的积雪, " 朕要的是让稻种取代罂粟, 粮仓替 代烟馆。 "
约瑟夫的额头己透满汗水:
" 东印度公司的鸦片田可以改种小麦, 但法兰西需要 . . . . . . "
" 马德拉斯的钻石矿归你。 "
我截断话头, 太湖石缝隙突然惊起寒 鸦, " 孟买的棉纺厂给罗斯柴尔德。 "
阿姆谢尔的眼镜链应声而颤, 惊落石缝里半片枯荷。
" 成交。 "
希伯来语与法语同时响起。
当西洋楼传来《胡桃夹子》的乐声时,三只珐琅茶盏在太湖石上 轻碰, 普洱茶汤溅湿了东印度群岛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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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
德楞泰的锁子甲撞碎圆明园的晨雾。我望着这位征讨 过准噶尔的悍将, 他黢黑的掌纹里还嵌着天山雪峰的冰碴:
" 印 度洋的风浪比戈壁暴雪还烈, 但大清水师的龙旗必须插遍七海。 "
朱珪捧着《全球粮食计划》蹒跚而至,翡翠貔貅挂件与户部算盘 叮当相击:
" 老臣在苏门答腊备了三百船暹罗稻种, 锡兰的仓储 图昨晚刚用飞鹰传回。 "
殿外忽起马蹄声。旻宁策马穿过西十桥,太子蟒袍的下摆还沾着 胶州湾的盐粒。 少年翻身下马。
" 儿臣请命为先锋! "
他攥紧广州 船政学堂的星图, " 新式蒸汽舰的轮机比蒙古马还烈, 儿臣定让 它饮足印度洋的咸水! "
我望向九州清晏殿的蟠龙藻井,恍惚看见印度洋水师的铁甲舰正 劈开马六甲海峡的晨雾。 自鸣钟当当报时,震得梁间冰棱簌簌而 落。
" 拟旨 ——"
李玉的朱砂笔悬在明黄绢帛上, 一滴红墨晕开爪哇岛的形状。
" 德楞泰领印度洋水师总督, 朱珪总揽诸事, 太子旻宁率铁甲舰 二十艘、 新军两万, 即日代父亲征! "
朝阳刺破云层时, 圆明园的冰面咔嚓裂响。各国使节的轿辇碾着 未干的墨迹离去,车辙印里混着法兰西的葡萄酒渍、犹太人的金 粉、 以及东印度群岛最后一缕鸦片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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