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算定的黄道吉日正正卡在霜降前三天。
天还没透亮,天津 卫码头己是人影幢幢。礼部那些穿玄色补服的官员们捧着朱红漆 盘, 上头摆的青玉圭泛着冷光,倒映着雾蒙蒙的天色。
我伸手摩 挲宝船雕满缠枝莲的船舷,指腹突然蹭到一道毛刺 —— 昨夜工匠 仓促填补的箭孔还在渗着桐油味。后脖颈蓦地发凉,仿佛那支淬 毒的弩箭还悬在脊梁骨后头打转。若不是小七拼死扑过来,这会 儿我的棺椁怕是己经抬进皇陵了。
" 殿下瞧瞧这云头纹可还使得? " 工部侍郎捧着航海图凑过来,卷 轴边沿沾着半枚暗褐色的指印。我目光扫过人群里那抹金线仙鹤 纹, 和珅的蟒袍在薄雾里若隐若现, 倒叫我想起昨夜刑部大牢。 那个被拔了舌头的刺客蜷在稻草堆里,硬是用断指蘸着血,在墙 上画了歪歪扭扭的鹤。那鹤脖子抻得老长,活像被人生生掐住咽 喉。
卯时三刻, 礼炮震得海河水面首打颤。 十八艘宝船升起青龙旗, 十万匹云锦压得底舱吱呀作响,景德镇新烧的霁蓝釉瓷在木箱里 叮叮当当碰着响。
我扶着黄铜望远镜,送行的人影缩成芝麻大的 黑点, 却始终没瞧见那顶明黄华盖。喉咙里像卡了片碎瓷,硌得 生疼。 那位执棋的万岁爷, 终究还是不肯落子。
七日后过马六甲, 咸腥的海风裹着和珅身上的沉水香钻进舱房。 他拇指着翡翠鼻烟壶, 金线绣的仙鹤在烛火下扑棱翅膀: " 洋毛子要价凶得很, 听说红毛国的怀表敢要五百两一个。 "
" 漫天撒网的价, 总得留着砍价的余地。 " 我慢悠悠翻着《海国图 志》, 书页里漏出半截盖着火漆印的信笺。 “西班牙商会的红珊 瑚盆景可是刚抬进你的和府后院,里头填的可不止南海明珠吧。 ”
鼻烟壶 " 当啷 " 砸在柚木地板上, 翡翠盖子滴溜溜滚到舷窗边。和 珅弯腰去捡, 后脖颈的褶子堆出三道深沟: " 殿下说笑了, 老臣 府上那些个破烂玩意儿, 哪比得上工部新铸的乾隆通宝成色足。 " 他笑得像尊弥勒佛, 可攥着壶盖的手指节都发了白。
咸水沫子扑在舷窗上,我盯着海图上的经纬线,前世记忆混着浪 头往脑仁里撞。
那年伦敦港泊着东印度公司的黑船,鸦片烟顺着 珠江往上爬,大炮轰开虎门那天,紫禁城的琉璃瓦还泛着太平年 月的光。 这遭重活一世, 总得在棋盘上多摆几枚活子。
" 让通译官把《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再抄二十份。 " 我蘸着朱砂 在文书上画圈,墨迹在浪涛声里慢慢洇开。牛顿那本灰皮书在欧 罗巴都快翻烂了,可大清的藏书楼还供着西书五经。前日工部老学究捧着《天工开物》当西洋镜看,首说宋应星定是得了鲁班真 传。
暗格里锁着三封密信,火漆印上留着罗斯柴尔德家的族徽。上辈 子这犹太家族攥着半个欧洲的金脉,如今倒要借他们的银币敲开 大清的铜锁。 窗缝里漏进丝咸风, 恍惚听见黄浦江上汽笛呜咽, 外滩那些花岗岩大楼还没长出地基。
" 葡萄牙商船送来的金币样本到了。 " 小七捧着乌木匣子进来, 袖 口还沾着炮膛里的火药渣。自打过了赤道,这小子成天蹲在炮台 跟红毛工匠比划, 倒学了几句法兰西俚语。
揭开猩红绒布, 西十枚金币排成八卦阵。 西班牙鹰洋泛着冷光, 威尼斯杜卡特印着带翼狮子,最底下那枚英格兰几尼还沾着血渍 —— 怕是刚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指节叩着桌沿,叮叮当当响成 一片。等这些钱响飘进户部老爷们耳朵里,大清的铜钱怕是要改 铸金币了。
暮色漫进舷窗时,工部送来新制的六分仪。黄铜支架缠着避邪的 红绸,活像给祖宗上供。我摸着刻度盘上歪斜的罗马数字首叹气, 转头吩咐工匠照着伦敦钟表匠的图纸重铸。
小七蹲在角落里啃番 薯, 含含糊糊问: " 咱真要把洋和尚请回来当菩萨供? "
" 供菩萨还得自己会念经。 " 我往火盆里扔了张错版海图, 火苗蹿 起来映得舱壁发红, " 等福建船政学堂那批孩子学会微积分, 咱 们就能造自己的铁甲船。 "
腊月里遇上风暴,浪头砸在甲板上像擂鼓。白胡子船长在舵轮前 吼着脏话,桅杆上的青龙旗早被撕成破布条。和珅瘫在躺椅上念 佛经, 鼻烟壶滚到角落也顾不上捡。
等到云破天开那日,望远镜里终于瞅见泰晤士河口的白崖。河面 上飘着东印度公司的黑帆船,船头雕像举着三叉戟,活像海龙王 派来探路的夜叉。我整了整珊瑚顶戴,袖袋里那封给乔治三世的 拜帖己经焐得发烫。
浪花拍在花岗岩上碎成沫子。这步棋落下去, 总要溅起些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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