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夜晚像一块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严严实实地盖在白金汉宫 的金顶子上。宫殿里头亮得晃眼，水晶吊灯把光洒在大理石地面 上， 照得人眼睛都眯起来。
我穿着大清皇子的朝服站在宴会厅门 口， 腰上挂着乾隆爷赏的玉佩，手指头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玉 面， 眼珠子转着圈打量厅里来来往往的人。
乔治三世这宴会排场真不小。那些个英国贵族个个打扮得跟孔雀 开屏似的，绸缎礼服上的金线在灯底下反着光。太太小姐们摇着 羽毛扇子，老爷们端着高脚杯凑在一块儿咬耳朵，空气里飘着香 水味混雪茄烟， 还掺着葡萄酒的酸甜气， 闻久了让人脑袋发晕。
三天前收到请柬的时候，我盯着信封上烫金的王室徽章愣了半天。 信里说乔治老国王对咱们大清的治国方略特别上心，尤其崇拜乾 隆爷，非要请我这个皇子来唠唠嗑。
小七当时就嘀咕： " 主子， 这洋人国王怕不是要给您下套？ "
我瞪他一眼， 心里却跟 明镜似的 —— 这哪是吃饭喝酒的事儿，分明是要在洋人跟前给大 清挣脸面。
这会儿我整了整朝服领子，孔雀翎的顶戴压得脖子发酸。腰上这 块玉佩可是乾隆爷亲手系的，说是当年平准噶尔时候戴过的老物 件。 手指头刚摸到玉佩穗子， 就听见边上 " 嚓嚓 " 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 穿大红制服的侍从弓着腰凑过来： " 殿下， 陛下候着您呐。 "
跟着那侍从穿过人群，绸缎料子蹭过胳膊痒痒的。老国王坐在镀 金扶手椅上，手里红酒杯都快见底了，眼珠子首愣愣盯着天花板 上的壁画， 嘴角还沾着点酒渍。
侍从小声提醒了三西遍，他才慢 悠悠转过脸来。嚯，这张脸可比画像上老多了， 眼袋快耷拉到颧 骨上， 胡子也没修齐整。
" 啊 . . . 大清国的 . . . 那个 . . . " 老国王舌头首打结， 手指头在空中划拉半 天， 突然盯着我腰上的玉佩首了眼， " 这玉 . . . 绿的跟泰晤士河似 的 . . . "
我赶紧上前半步， 右手扶了扶顶戴行礼： " 陛下盛情， 永琰感激 不尽。 "
话没说完就瞧见他眼神又飘了， 手指头在酒杯沿上画圈 圈， 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什么。
后头几个大臣互相递眼色，有 个戴假发套的首拿手绢擦汗。
退出内厅的时候，我故意绕到长餐桌边上。银盘子里摞着小山似 的烤鹌鹑， 浇着琥珀色的酱汁。刚伸手要拿餐夹，斜刺里插过来 个油光水滑的声音： " 殿下也爱吃这野味？ " 一扭头， 和珅那老狐狸端着酒杯冲我笑，后头还跟着俩英国勋爵。他今儿个穿了身宝 蓝缎子马褂， 在满屋子西洋礼服里扎眼得很。
我捏着鎏金餐夹的手顿了顿， 夹了块蜜渍苹果搁碟子里： " 和大 人倒是入乡随俗。 " 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 老狐狸眼珠子滴溜 溜转， 八成又要给我挖坑。
果然他转头就跟那俩洋人比划： " 我 们十五阿哥最讲究 ' 食不厌精 ' ， 这苹果得用天山雪水泡过 . . . " 我赶 紧往露台方向撤， 再听下去指不定能扯出什么瞎话。
夜风 " 呼 " 地掀开丝绒窗帘， 带着泰晤士河的水腥气。月亮像个银 盘子扣在天上，河面碎成一片片亮片子。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转头看见个穿淡紫裙子的姑娘倚在门框上， 金头发披在肩头跟绸子似的反光。
" 殿下也嫌里头闷得慌？ " 她说话带着点鼻音，手指头卷着裙摆上 的流苏。
我这才看清她眼睛是灰蓝色的， 像冬天下过雨的湖面。 " 永琰。 " 我学着洋人样子微微欠身， " 姑娘怎么称呼？ "
" 索菲亚 · 玛蒂尔达。 " 她往前迈了两步，裙撑差点扫到露台上的盆 栽， " 我很喜欢东方的茶叶。 " 说着自己先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
我俩就着河面上的月光扯闲篇。她说上个月刚读完《论语》的译 本， 最爱 " 知者乐水 " 那句； 我给她讲承德避暑山庄的七十二景， 说得口干舌燥。
这姑娘眼睫毛忽闪忽闪的， 冷不丁冒出一句： " 你们真用毛笔写那么小的字？不会糊成一团吗？ " 把我逗得首乐。
夜风把她的香水味吹过来，像是茉莉混着檀木香。她突然伸手碰 了碰我朝服上的团龙纹： " 这金线绣的？真细致 . . . " 指尖凉丝丝的， 惊得我往后缩了半步。她却跟没事人似的，转身指着河对岸的灯 火： " 那边是剧院街， 上周刚演了《仲夏夜之梦》 —— 您看过莎 士比亚吗？ " 就这么东拉西扯了小半个时辰， 首到听见里头乐队换了圆舞曲。
索菲亚突然转头盯着我： " 明儿下午茶时间， 我能去使馆找您继 续聊么？书上好多注解我还不懂呢。 "
我愣神的工夫，她己经提着裙摆往厅里走，金发梢扫过门框上的 铜钉。
夜风卷着她最后半句话飘过来： " 三点钟， 别忘了 . . . "
回到宴会厅， 和珅还在跟人吹牛。
我绕到香槟塔后头，捏了块杏 仁酥塞嘴里， 甜得齁嗓子。水晶灯晃得人眼花，突然觉得这满屋 子的金银器皿， 还不如露台上那阵带着水汽的风来得清爽。
(http://wmfxsw.com/book/627096-3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mf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