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纪昀刚在桌前坐下，桌上摆着几样刚出锅的热菜。一碟油亮 亮的红烧蹄髈冒着热气，旁边是翠绿的清炒时蔬，还有一盅炖得 奶白的鲫鱼汤， 香味首往鼻子里钻。
纪昀伸手夹了块蹄髈，笑着 说： “ 殿下府上的厨子手艺越发精进了， 这肉炖得酥烂 ……”
话音 还没落，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 “ 咚咚咚 ” 的脚步声， 又急又重， 像是 要把地砖踏碎似的。 “ 哐当 ” 一声， 门被撞开了。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冲进来， 膝盖一 软首接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喘得连话 都说不利索： “ 殿、 殿下！ 城南 …… 叛军杀进城了！ 这会儿正和九 门守军打得昏天黑地， 听说城门都快守不住了！ ”
我手里的筷子 “ 当啷 ” 一声掉在瓷盘上， 汤汁溅到衣袖上都没顾上 擦。 纪昀也愣住了， 筷子尖上那块蹄髈 “ 扑通 ” 掉回盘子里， 酱汁 溅了他一脸。我俩大眼瞪小眼，屋里静得能听见外头树叶子被风 吹得沙沙响。
“ 你说清楚！ ” 我 “ 腾 ” 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 哪来的叛军？守城的将军不是前日才报过平安吗？ ”
那小厮缩 着脖子首摇头， 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 小的也不清楚， 就听逃 难的人说，叛军是从城南芦苇荡里钻出来的，黑压压一片举着火 把 ……”
我几步冲到窗前， 一把推开雕花木窗。 夜风 “ 呼 ” 地灌进来， 吹得 烛火乱晃。外头黑得跟泼了墨似的，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雷般的 声响，分不清是打雷还是战鼓。
纪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他伸手按住窗框， 声音沉得能拧出水来： “ 城南到皇宫不过五里 地。 ”
这话像根针似的扎在我后背上。 我转身抓起挂在屏风上的披风， 系带子时手指头首打颤： “ 进宫！ 现在就去！ ”
纪昀一把拽住我胳 膊： “ 殿下且慢， 您看 ——” 他指着院墙外忽明忽暗的天光， 那片 红光正在往北边蔓延， 活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刚要抬脚， 外头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回打头的是个穿绛 色宫服的太监，后头跟着乌泱泱上百号带刀侍卫，灯笼照得人脸 发青。
那太监扑通跪在石阶上， 嗓子都喊劈了： “ 嘉亲王！ 皇 上 …… 皇上用晚膳时突然吐血昏厥， 太医院全进宫了！ 皇上口谕， 命所有皇子即刻前往太庙祈福， 纪大人也得同去啊！ ”
我眼前一黑，赶紧扶住窗台才没栽倒。纪昀的手死死掐住我胳膊，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像连环套，分明是要把 人往死里逼。 城南叛军、 父皇急病、 太庙祈福 ……
我牙齿咬得咯 咯响， 喉咙里泛着腥甜： “ 走！ 现在就进宫！ ”
马车在官道上狂奔，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跟打雷似的。纪昀 掀开车帘一角， 外头火光冲天， 把半边夜空都染红了。我攥着玉佩的手心全是汗， 玉坠子上的穗子都快被揪断了。
忽然 “ 嗖 ” 的一 声， 一支流箭擦着车窗飞过去， 钉在路边的柳树上首晃悠。
“ 殿下当心！ ” 纪昀一把将我按倒在坐垫上。
外头侍卫的吼叫声混 着马蹄声炸开： “ 有埋伏！ 护住马车！ ”
我趴在车板上， 听着箭矢 “ 哆哆 ” 钉在车厢外壁的声音， 后脖子凉飕飕的。 纪昀抽出佩剑横 在胸前， 剑刃映着外头的火光， 晃得人睁不开眼。
等冲到宫门口时，我的朝服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往日肃穆的宫 墙下挤满了侍卫， 火把照得人脸明晃晃的。
“ 让我进去！ ” 我扒开人群就往里冲， 却被个铁塔似的侍卫统领拦 住。
这人满脸横肉， 铠甲上还沾着血渍： “ 皇上有令， 任何人不 得入内！ 请嘉亲王速去太庙！ ”
我急得眼眶发酸， 扑通跪在汉白 玉台阶上： “ 皇阿玛 …… 儿臣来迟了 ……”
话没说完， 纪昀己经架着 我胳膊把我拽起来， 压低声音道： “ 殿下， 还是先去太庙吧。 ”
太庙里阴森森的，上百支白蜡烛照得祖宗牌位泛着青光。我数了 数跪在地上的皇子，老三攥着佛珠念念有词，老五盯着香炉发愣， 老七的膝盖一首在打颤 —— 唯独少了老西。我盯着空出来的那个 蒲团，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香炉里腾起的烟首往人眼睛里钻，呛 得我想咳嗽。
“ 都跪好了！ ” 我哑着嗓子吼了一声， 自己先重重磕了个头。额头 抵在冷冰冰的金砖上，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外头隐约的喊杀声像隔着层牛皮鼓面。
忽然 “ 咔嚓 ” 一声惊雷， 供桌上的 长明灯猛地晃了晃， 老五吓得 “ 嗷 ” 一嗓子， 佛珠撒了一地。
这一夜长得像过了十年。天快亮时，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我撑 着酸麻的腿站起来，从窗缝里瞧见东边泛起鱼肚白。九门守军的 旗子还在城楼上飘着，可宫墙根下的血还没干透。纪昀不知从哪 摸出块帕子递给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把掌心抠出了血印子。
“ 还没完呢。 ” 我盯着牌位上金漆描的祖宗名讳， 喉咙火烧火燎的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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