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璇玑图

大寒子夜，苏晚踏着雪地上的星斗刻痕，潜入荒废的司天台。坍圮的浑仪铜环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她循着江逾白少时用冰裂纹瓷片拼就的星图，触到晷面"房宿"位的暗格——这是他以试毒时咳出的血冰凝结的机关，需借极寒天气的霜晶方能触发。

"寅时三刻，月掩轩辕。"她将浸透松针露的玉圭插入晷针凹槽，青铜地动仪突然传来八龙衔珠的异响。当第三颗铜珠坠入蟾蜍口中时，苏晚取出怀中的璇玑玉衡残件——玉面残留的琥珀色药渍，正是江逾白剜心刻字时用来镇痛的乳香结晶。

暗卫的箭矢射穿铜雀尾翎时，苏晚己旋开第七重星轨机关。倒悬的铜浑象突然渗出靛色辰砂，在地面流淌出完整的紫微垣星图。那些交错的星官连线，竟是江逾白试毒致聋后，用占星针划破掌心在天青缎上的血绘。最凶险的"贯索"星组旁，还黏着他发病时咳出的龙涎香碎粒。

"坎位九转，离宫司辰。"她转动铜浑仪的赤道环，辰砂突然蒸腾成雾。雾气在铜仪间凝成《开元占经》残卷，每个星点都是江家暗桩的命门所在。苏晚割破染毒的指尖挥洒，血珠遇汞显影出江逾白的绝笔——「丁卯年大寒，此毒蚀髓，然可抵晚晚焚心蛊旬日」。

追兵踏碎晷影刻度时，苏晚己触发暗门机关。当她将浑仪按《周髀算经》所述倾斜三十西度，地面裂开七尺裂隙，三百卷泛黄的星象记录喷涌而出。最旧那卷的丝绳上，还系着江逾白十二岁试钩吻时割下的道袍衣角——布料浸透绿脓，却仍能辨出他偷偷绣的二十八宿暗纹。

"小姐可知这些星图浸过蚀目散？"暗卫首领的弯刀挑开卷宗堆，刀刃上的陨铁毒腐蚀着铜仪，"大公子若见你如此..."话音未落，苏晚将淬毒日晷针射向悬空的铜乌。铜器坠地的刹那，十八年前封存的星尘喷涌——这是用陨石粉混着他剜心时的药晶血调配的毒雾，每粒尘埃都刻着试毒日志里的剧痛时辰。

毒尘弥漫间，苏晚撞开新露出的璇玑道。墙内供奉的不是紫微帝星像，而是三百个嵌在陨铁中的浑天铜仪——每个仪面都暗刻着倭寇头目生辰，内部用赤道黄道交织着他们与父亲往来的密约。当她按《授时历》顺序转动铜仪，穹顶突然浮现星轨绘制的权谋网，最耀眼的客星正是父亲密室暗格的位置。

子时的雪暴掀翻观星台时，苏晚找到了关键证物。第七十九号铜仪里封存的不是密约，而是半截璇玑玉衡——玉衡缺口处的药渍，遇寒显影出江逾白最后刻的「宁碎」血书。当她将玉衡按向铜浑仪"太微垣"位，整面照壁突然崩塌，露出背后首通江宅占星阁的密道。

暗卫的毒镖擦过发梢时，苏晚己跃入星轨。江逾白设计的连环璇玑机关立即启动，三百枚淬毒星钤在壁龛间弹射，却在触及她怀中玉衡的瞬间改道——每枚星钤背面都刻着"晚"字星纹，正是他及冠那夜在观星台受罚时，用陨铁蘸药浆刻下的护身符。

寅时的月光穿透璇玑孔时，苏晚抵达占星阁核心。腐朽的《乙巳占》突然自燃，火焰里显露出真正的星谶录——用辰砂混合骨灰写在星云帛上的，记载着江家七代篡改的天象。当她用银簪挑开"荧惑守心"的批注，底下叠压的"实録"二字正在渗药汁，墨迹里混着江逾白的睫毛——定是他彻夜勘校天象时，被烛火燎落的。

"原来连荧惑逆行都是..."苏晚的指尖掐入发脆的星云帛，占星阁突然地动山摇。三百个星盘同时爆裂，每个碎片都嵌着青铜卦签——这是江逾白弱冠那年，在试毒间隙改造的机关。当她将"既济"至"未济"的签文投入三昧真火，卦签突然迸发星火，在空中拼出完整的《步天歌》星图。

暗卫的撞门声震落梁上积尘时，苏晚终于启开青铜星晷。三百封血书在辰砂雾中浮起，每封都摁着倭寇头目的花押。当她用星尘显影信纸背面的暗纹，浮现的不仅是军械账目，还有父亲用鹤顶红批注的灭口名单——江逾白的名字赫然在列，日期正是他咽气前七日。最旧的那封密信背面，粘着片碳化的乳香块——正是他十岁试鸩毒时，为镇痛含在口中的西域贡品。

"震位东南，巽宫生风。"她默念江逾白在《璇玑变》夹页写的提示，将血书按二十八宿方位铺满星台。月光透过璇玑孔斜射而入，信纸上的星痕突然拼合出完整海防图——这是江逾白用十二年光阴测绘的倭寇据点，每个红圈都对应着他剜心日志里的时辰：「戊辰年大寒，剜心三寸，换晚晚安寝三日」。图中星野分野间，隐约可见细小的药晶痕迹，定是他痛极时咬碎乳香留下的印记。

卯时的晨光漫入星阁时，苏晚在《天元历理》残页里摸到了最后秘密。当她按江逾白绝笔所述转动星晷，晷面突然弹出一枚陨铁璇玑——这是江家执掌天机的信物，此刻却刻着苏晚的及笄年月。陨铁璇玑内壁的星纹遇热舒展，显影出用药浆写的绝命诗：

「璇中藏玑，星陨照天河。江氏百年劫，终作尘光散。」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璇玑孔，苏晚将陨铁璇玑掷入将熄的炉火。陨铁在烈焰中迸裂，三百枚星屑突然悬浮半空，每片都折射着江逾白不同年岁的容颜——八岁试毒时偷塞给她的乳香糖，十八岁观星时藏在浑仪后的安息香，二十八岁咳血时攥着的龙脑香。当星屑拼成完整人像时，他眼角突然滚落星泪：

「辰时三刻，璇玑归墟处，可鉴永昼光。」

暗卫的弩箭射穿最后一片星屑时，苏晚己冲出占星阁。纷扬的星尘在晨风中流转，恍若那个总在雪夜攀星送药的少年，终随朔风湮灭。她怀中的残损璇玑正吸附血纹，在朝霞里凝成江逾白最后的眉眼——那瞳孔中沉淀着二十载春秋的药香，裹着剜心刻骨的赤诚，将永夜熔成了亘古不熄的星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