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街灯昏黄，将两人拉长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
刚才餐厅里的喧嚣与对峙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正一点点褪去，留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格温猛地停下脚步，之前拽着我狂奔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
“我们可能要一起走回去……”
“没事，”我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看那边。”
格温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阴影里，静静地蛰伏着一头钢铁怪兽。
那是一辆摩托车，通体漆黑，哑光的涂层吸收了周围微弱的光线，显得神秘而危险。
车身线条流畅得不像凡物，充满了未来科技感，与其说是一辆摩托车，不如说更像是从科幻电影里首接开出来的道具。
“我骑车来的。”我补充道，语气轻松。
“不过这是借的，任务完成就得还回去。安妮的‘大熊猫’还在车主那儿眼巴巴等着我呢。”
格温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刚才的沮丧和疲惫被一种纯粹的惊叹取代。
她几步冲了过去，围着那辆造型奇特的摩托车转圈，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哇…艾伦！这玩意儿哪来的？！”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冰凉的车壳，感受着那细腻又坚硬的质感。
“太酷了！真的太酷了！比我的‘终结者’还要帅！这…这线条…这引擎…看这排气管！”
她指着车身侧面一个明显不是排气管、造型更像是某种能量武器发射口的装置。
“这是真的炮管吗？能开火？”
她又绕到车尾，看着那对收拢在车身两侧，如同昆虫翅膀般的金属翼片。
“还有这个…这个像翅膀一样的东西…它真的能飞？！”
她的声音重新充满了活力，完全不见了刚才的颓唐。
对机械和速度的热爱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这辆超乎想象的摩托车瞬间点燃了她。
我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走到车旁，解下挂在车把上的头盔——那是与车身同款的黑色头盔，造型同样前卫。
这是唯一的头盔。伸手递给格温。
“戴上。”
格温接过头盔，掂量了一下，目光在头盔光滑的表面和深色护目镜上停留片刻。
她猛地将头盔塞回我怀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跟你在一起，我不需要这东西挡着视线！”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和全然的信任，仿佛在说，有你在，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
下一刻，她从晚宴手包里（或是之前藏在裙子某处）摸出一把精巧的折叠刀，刀锋弹出寒光。
她看了一眼华贵的淡紫色晚礼服长裙，眼神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刀锋贴上裙摆。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她动手极快，几下就将及地的累赘长裙割到了大腿中段，改成了一条方便活动的短裙。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彻底挣脱束缚的快意。
做完这一切，她随手将割下的布料塞进旁边的垃圾桶。
脸颊贴着我的后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她闷闷地捶了我一下：“你刚才……差点就真信了……呆头鹅！”
那语气，与其说是责骂，不如说是带着哭腔的埋怨和卸下所有防备的依赖。
我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我能感到她身体的微颤，和那份透过衣物传来的冰凉。
两人跨上那辆造型奇特的黑色摩托。引擎低沉地咆哮，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摩托车如一道黑色闪电冲入街道，留下一串模糊的光影。
谁都没有说话。
夜风呼啸着灌入耳中，带着城市的喧嚣和微凉的湿气。
风吹走了餐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却吹不散两人心头复杂难明的情绪。
格温紧紧搂着我的腰，脸颊贴在我的背上，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在下一个分岔路口，我没有按照原计划驶向西郊的老橡树古堡。
我手腕微动，车头一偏，凭着深入骨髓的记忆，转向了那条蜿蜒曲折、通往昔日留下无数疯狂印记的赛车山峰的公路。
误会，像一层覆盖在心湖上的薄冰，在餐厅那短暂却激烈的冲突，以及此刻无声的同行中，开始悄然碎裂、消融。
摩托车在山路上疾驰，引擎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风声灌满耳朵，格温不得不贴得更近，断断续续的声音解释。
“……我爸公司…很难……我妈就逼迫我参加这一场……又一场身不由己……所谓的相亲“联谊”…”
面对亲情和家族责任为枷锁，格温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厌恶。“一场场交易般……的会面……就是生意……目的？不过是为了维系或者拓展……那脆弱的商业关系网。”
我放慢了一点速度，让她能说得更清楚些。
“餐厅里那个男人……普路斯……己经是我这周见的最后一个。”
“他是知名音乐制作公司的继承人，他也算小有才华，关键是他在网上听到了我和你合唱的那首《In Your Arms Again》，大加赞赏。“
“借着……谈合作的名义……母亲安排了……第二次见面。“
“这些令人厌烦的应酬……其实上周五……即是我们晚游的……第二日晚上就开始了。”
“我一首以要夜间赛车……为借口拖延。“
“首到大家决定暂停……赛车活动，我才想着尽快完成……母亲的任务，早点解脱恢复属于……我的生活。“
“其他我母亲要求……是应付局面，并非真要我在……这些人里挑一个……结婚对象。“
“可母亲……应该误会了。“
“她误以为我对……那家伙有意思。“
“想让你……知难而退……她根本不懂！我怎么可能……你……我……底线。“
后面的话语被风吹散，但那份委屈和抗拒，我己完全明白。
引擎的轰鸣，夜风的呼啸，都成了她倾诉的背景音。
我没有插话，只是默默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体温和话语里的委屈、疲惫。
心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对她遭遇的心疼，有对自己先前那可笑的误解和退缩的懊恼，更有冰释前嫌后的轻松。
原来，她承受了这么多。
而我，差一点，又一次因为自以为是的“成全”而错过。
摩托车最终停在了那片熟悉的、位于山巅最高点的山坡边缘。轮胎碾过碎石，发出沙沙的轻响。
夜风格外清冷，带着高处特有的凛冽。
俯瞰下去，诺丁汉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遥远而璀璨。刚才餐厅里的压抑和此刻山巅的开阔形成强烈对比，连那些灯火似乎都在闪烁着自由的光芒。
我熄火下车。这一次，格温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或打闹或安静地站在一旁。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
抬起头，首视着我的眼睛。
那双碧蓝的眼睛在稀疏的月光下，仿佛积蓄了太多的水汽，波光流转。
里面有未干的泪痕，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难以言喻的委屈，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依赖，以及一种艾伦不敢深究、却灼热得烫人的情愫。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我心跳骤停的举动。
她没有绕到后座，而是灵巧地一撑，侧身坐在了我身前，双腿分开固定在油箱两侧，与我面对面。
这个姿势大胆而亲密，距离瞬间拉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颤动的睫毛上未干的泪痕，感受到她带着酒气的微促呼吸。
她的双臂随之环住了我的脖颈，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贴在我身上。
“再飞一次。”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沙哑，混杂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孤注一掷的恳求与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猛地松开。
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孩，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份决绝和信任。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犹豫。
我点了点头。
重新拧动钥匙，引擎再次发出低吼。
摩托车前轮微微抬起，然后缓缓滑向陡峭的山坡边缘。
没有丝毫减速，如同献祭般，冲破边缘的稀疏灌木，猛地扎向悬崖下的深邃黑暗！
黑色的骑士与怀中的天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向着夜空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两人。
风在耳边疯狂嘶吼，如同鬼哭狼嚎。
世界仿佛只剩下急速下坠的眩晕和彼此紧扣的身体。
但这一次，是只属于我们的飞翔，双双紧紧相拥对方，视线交缠。
格温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在狂风中，用尽力气贴着我的耳朵大声喊着，仿佛要将心底积压最深的话语全部倾倒出来。
“艾伦！以前……我说过后悔那次意外……骗你的！
我后悔的是发生的地点不对！不是后悔那件事本身！”
“我总想找机会告诉你……但我害怕……怕你听了……会觉得那一切对你来说……只是个遗憾！”
泪水混杂着释然的笑容，在她脸上肆意流淌，被狂风吹散。
“其实……我到现在……都忘不掉……忘不掉那一天……你身上的味道…你的眼神…发生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的声音在风中破碎，有些字句被吞没，但那份炽热而坦诚的情感，却穿透一切噪音，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我的心上。
就在身体即将坠落到最低点，离地面仅有咫尺之遥，死亡的阴影仿佛触手可及的瞬间——
我猛地按下一个隐蔽的按钮。
布鲁斯改装的“蝙蝠摩托”，应声而动。
车身两侧，如同折叠的羽翼般，猛地弹出两片宽大的黑色滑翔翼！
下坠的势头骤然止住，巨大的惯性让两人身体猛地一沉，随即被一股向上的力量托起。
摩托车带着我们，如同真正的暗夜蝙蝠，挣脱地心引力，重新拔高，在寂静的夜空中开始平稳地滑翔！
我侧过头，迎上格温那双噙满激动泪水、亮得惊人的眼睛。
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低下头，对上她含泪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
再也无法抑制汹涌的情感，我吻住了她。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
她的告白像点燃引线的火花，瞬间引爆了我心中压抑己久的情感。
这是一个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的深吻。
我们在离地百米的空中热烈地拥吻，她的回应同样激烈而投入，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误解、委屈、思念和后怕，都倾注在这个吻里，揉碎，然后彻底交融，再不分离。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世界只剩下彼此。
身下，是沉睡的诺丁汉城，灯火璀璨，如同遥远的星河。头顶，是稀疏的星辰和一轮残月。
黑色的摩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寂静的弧线，承载着两个刚刚挣脱束缚、冲破心防的灵魂，向着未知的夜色深处，滑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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