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因由,胡翊不得而知。
但他隐约觉得,应当与自己的出现,以及改变历史脉络有些关联。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便来到朱标身边,拍了拍他。
“时候差不多了,也不能叫岳母过于担心,我就派人过去,就说你已被我治醒了。”
朱标平静了许多,这时便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临走时,他又安慰道:
“有些事想不通就慢慢想,或是站在岳丈的角度,想想他如今遇到的事,有些你不理解的东西可能就想通了。”
说罢,胡翊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太子苏醒的消息很快就传回奉先殿。
马秀英和李贞极为激动,连忙又点上香烛,拜谢祖宗保佑。
朱元璋虽然面上没有反应,但他心里若真无波澜,也就不会连夜跑来祭祖求福了。
“娘,既然标弟已醒,咱们去东宫看看他吧。”
朱静端又尝试起调和矛盾,微笑着望向朱元璋,央求道:
“爹,您和姑父也一起去嘛,好不好?”
朱元璋一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只觉得心头更加烦躁,本该当面恼火的拒绝,可面前毕竟站着女儿。
他只得摆着手,找了个借口说道:
“祖宗们既帮他祛除邪气,他已然平安,你们去看看得了,咱身为皇帝,岂能不孝祖宗?”
朱静端也知道,这个爹现在正在气头上,他自然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朱静端也是见好就收,抱着马秀英的胳膊,轻轻道:
“娘,那咱们先去看看标弟吧。”
马秀英纵然脾气再好,看到这头犟驴,现在也没有好脸色给他。
皇帝留在此处,李贞自然也就留下了。
这下子,就剩下朱静端带着朱静娴、朱静安,她们几个女眷去往东宫探视。
太子寝宫。
看到娘来了,朱标起身来拜见。
“快躺下,快躺下。”
儿子大病未愈,就起身来拜,这可把她这个当娘的吓一跳。
马秀英连忙将他拉住,叫他回到床铺上去坐着回话。
看到娘亲和大姐如此关切自己,朱标只觉得心中惭愧,为自己今日的欺骗而自责。
尤其是看到娘亲如此担心自己,到了深夜还在操持,神情又如此疲惫,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是仁孝,这个“孝”字很能体现他的性格。
看到今日把娘亲吓得魂飞魄散,朱标终于是开口道出了实言:
“娘,其实孩儿没有问题,昏倒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装的?”
马皇后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有些生气。
但她脑筋稍微一转,便已经想到了儿子的用意,当娘的又哪里会真的跟自己的孩子置气呢?
她也只是心疼,又有些无可奈何的道:
“你这孩子,也是难为你了。”
“倒也好,省的做娘的担心,这事儿你这么办是对的,你姐夫也会做事。”
说到此处时,马皇后心中就觉得十分欣慰:
“看你们两弟兄如此和睦,那就好,娘也知道在你爹面前时,你常有压抑之处。
你姐夫是个明白人,没事了多跟他谈谈,对你有好处。”
“孩儿知道。”
“嗯,朱重八这个老东西!说来真是可气。”
此刻虽然是当着儿子、女儿们的面,马秀英也没有忍住,当着小辈们就直接吐槽上了,开口便道:
“纵然父子间政见不合,又岂能拔棍相向?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她为着此事生气,而后带着儿子、女儿们回宫去了。
“翊儿,不要送了,你多与标儿说说话,好好开解开解他。”
岂料。
马皇后带着儿女们前脚刚走,朱元璋的口谕,后脚便过来了。
“驸马爷,陛下请您到奉先殿去一趟。”
胡翊心中琢磨着,要前去见自己这位煞神般的老丈人,今晚还得多留神。
当他到达奉先殿时,李贞已经熬不住,朱元璋叫他回去休息了。
一排排的蜡烛,燃起百道光亮,给那上百个祖先灵牌染上了暖光。
胡翊进得殿来,先拈香点燃,插在香炉里。
然后恭恭敬敬地过来磕头,把礼仪做的端正而到位。
朱元璋把女婿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觉得挺欣慰。
等他起身,立即便跳过见礼环节,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蒲团,道:
“坐。”
他开口先问道:
“标儿近来都读了些什么书?”
胡翊对于这些事了如指掌,毕竟朱标每日所学的课程,都是他最终敲定的。
他手下还有费震、吴琳、李希彦、王袆他们在管着,林林总总的,都逃不出掌控。
胡翊便流利答对道:
“太子近来学的最多的,乃是《御下五篇》、《资治通鉴》,犹以唐宋史书多些,兼学仁恕之道。”
想到今日父子二人刚刚爆发冲突,马皇后也说的清楚,这父子二人是政见不合导致的。
太子刚一醒来,今夜朱元璋立即便将自己召来,又问起太子的读书课程,莫非是觉得课程排的不满意?
胡翊心道一声,若如此,就是自己这个东宫大管家失职了。
他便立即追问道:
“岳丈,这些课程是否需要更换?”
朱元璋连想都未想,微抬起放在膝盖上的右手,轻轻一摆。
“不必了。”
仁恕之道,这是仁君治国之术。
大明既已开国立业,后面治理百姓,当需要如此。
《御下五篇》是讲驭人之术的,身为未来的大明皇帝,又岂能不学?
至于唐宋史,那都是该看的书,尤其是宋史。
朱元璋尤其最恨的就是大宋,甚至比他痛恨元人还要恨。
个中原因便在于对当初宋庭的许多举措深恶痛绝。
在他看来,之所以会有元朝这个异族来祸乱中原大地,搞的百余年间民不聊生。
这个祸根便出在宋朝身上,偌大的一个朝廷无能到此等地步,两个皇帝一起被擒,简直是猪狗操作!
这个念头越想越远,当朱元璋再回过神来时,看到女婿还坐在身边。
胡翊缄口保持着沉默。
朱元璋叫他走他就走,没叫他走,那就坐在这儿。
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说起来,今日忙到现在,都掺和进这些事儿里面来了。
可他连这对父子二人间的冲突究竟在何处,都未祥知。
那便只好陪坐着。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这时候又想了想,叮嘱女婿道:
“标儿的课程暂不必更改,这些所学就极好。”
想到了此处,他不禁摇起头来,叹了口气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一代人做一代事,这个事儿标儿他不明白,你这个当姐夫的就要多劝劝。”
话既然说到此处,胡翊才知道这父子二人起冲突的真正原因所在。
说起来,这也与他去年搞的钱事革新有关。
胡翊当初提前预见了大明经济体系崩塌的问题,为了防止朱元璋滥发宝钞,搞了实物、铜钱、白银和宝钞四重绑定的钱策。
此举后来在处州府做试点时,引起的阻力很大,但好在最后也都施行了。
当初仅在处州一府,就遇到这样大的阻力。
如今是推广至整个大明,那么多个行省,那么多个州府县域,自然反对声音就更多了。
朱元璋遇到的反对阻力前所未有,还是胡翊当初在处州府所面临的阻力的数倍。
而且是全国一起反对!
对于此事的解决之策,他这个皇帝这次并未动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反倒是将手下的检校密探们派到了各地去。
既然这些人潜藏在暗处,搅乱水潭,各种利用规则漏洞和灰色手段反对钱事革新。
朱元璋便也用上了此等手法。
他给手下这些检校们下达的命令,便是一个字——杀!
谁带头反对,便杀谁。
这些事自然是在暗中进行的,或谋杀,或伪装成盗贼杀人越货,亦或者下毒。
总之是不择手段!
如此一来,初见成效,钱事革新推广到全国的阻力开始减少。
又因为人手不够用了,他才要将胡翊手下的承晖司暗桩也借调过去。
甚至就连留给胡翊的马长风等人,都在专门针对最为棘手的那些反对者们,在为他们设局。
当朱元璋说起这件事时,胡翊听着这些话,心里一时间的想法就多了。
钱事革新对士绅大族的利益至关重要,既得利益者们都是貔貅,往里面吃多少都不觉得饱,要想叫他们吐出一分来都难。
所以此事要想推行,殊为不易。
有一个胡翊可以去处州,却没有那么多的胡翊到大明的各行省州府去。
真假钦差这种俗套的办法,能用一次,但用不了第二次。
何况,又哪来的那么多人力去到全国清查此事?
从这方面来说,胡翊是理解朱元璋的。
当既得利益者抱团死守,四面八方都在表面迎合你,但背地里给你使绊子搞你,害你国策推行不下去,坐看你破产的时候。
没办法去查,又没有人力去查。
最快捷的办法,那便是不择手段,强行清理!
朱元璋就是这样做的。
但你从小教大的朱标,他学了那么多仁恕之道、君子之道。
况且他的年纪还小,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认知阶段。
他们更多的是分对错,却不一定能够理解人性都是复杂的,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种道理。
自然而然的,在朱标的眼里,皇帝该当是光明正大的做事,为天下人的君父。
亲爹身为大明皇帝,做出来的事却与盗贼、匪人没什么区别,他如何能够顺从。
父子间的矛盾,大概便在于此。
朱标说父亲是行暴政,极力劝谏他放弃这种做法,改用别的手段。
朱元璋则是将儿子大骂了一通,认为连他都不理解自己,苦心被辜负。
更是指着他破口大骂,说这前路上满是荆棘,老子不给你趟路,将来你还想执掌大明?
父子间的争端一起,朱元璋这个暴脾气,便操起了木棍过来。
他是吓唬儿子的,不可能真打,但朱标不知道,认为这个爹暴虐到不近人情,已经失了智。
最后就演变成了这样子。
当朱元璋当着女婿的面,将这些都和盘托出之后,他看着正在琢磨事儿的女婿,突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女婿,你觉得咱这个皇帝,做错了没有?”
送命题来了。
但胡翊却连思索都没有,直接便回答道:
“小婿理解您的处境,也明白您先前所说的话的意味了。”
胡翊不禁念出了朱元璋刚才说过的话: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您是要把整个天下间的荆棘都扫去,哪怕是背负骂名,只为给将来的储君一个更加清晰可见、容易治理的大明,您这是为后人拔疮,用心良苦啊!”
朱元璋没想到,自己的这番苦心,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女婿竟然全盘了解。
竟没有想到,这盼了多年找寻不见的知音,竟然是女婿?
他便饶有兴趣的又问道:
“标儿说治国不可用小道,以此非仁君所为来反驳咱,你觉得此话又如何?”
胡翊想了想,开口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障碍若不在一开始就扫除,只会越来越多,成为更多人的绊脚石,它们而后越来越顽固,若是在大明开国之初都不能将其清扫,将来就更难了。”
听到这句话时,朱元璋竟然莫名感到热泪盈眶。
开国之初,往往是一个国家最团结的时候,大明现在便是如此。
若在这个时候都不能铲除未来的那些隐患,拔不掉这些脓疮,后人就更是无力了。
所以他的一锅端清扫计划里面,其实也有这一重的考虑在内。
女婿为何连自己心中所思所想,都能一一洞悉?
连他都是赞同自己的。
感慨至此,他竟难得的有些开心,忽然对胡翊说起道:
“你是一把锋利的刀,咱本该用你去做下一代人该做的事,但现在,咱有些想改主意了。”
胡翊没有答对。
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答对,这种时候听着就好了,别说话。
此时的朱元璋,坐在蒲团上又开始琢磨,但是半晌过后,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夜已经深了,他最后说道:
“去睡吧,回去陪陪静端。”
“岳丈,今夜我就待在东宫吧。”
“也好。”
朱元璋点点头,说道:
“标儿的病就交给你了,定期为他多把把脉。”
说到此处时,胡翊已经起身准备告退。
朱元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又开口说道:
“你上回说常婉的病症很大可能有治,咱信你一回,回去了告诉标儿,允许婉儿进宫探视他。”
听到这个消息时,胡翊心里终于是一松。
朱元璋原来的心思,就是杜绝朱标和常婉再见面,要从此将这段情感彻底掐灭。
但现在又允许常婉进宫,这何尝不是一种松懈和妥协呢?
而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妥协,允许常婉进宫来探视,这也算是主动缓和父子矛盾,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了。
“岳丈,您也该回去歇着啊,省的岳母担心。”
“无妨,今夜咱想在此地坐坐,你去吧。”
朱元璋面色缓和下来,摆了摆手,示意叫胡翊回去。
既然得了岳丈的准许,胡翊便跑回灵秀宫,嘱咐朱静端以进宫刺绣为名,明日把常婉带进宫来。
这样便可在明日给朱标一个惊喜。
嘱咐过后,胡翊回到东宫。
朱标睡没睡下他不知道,也没有进去打扰。
因为今夜和丈人的一番对话,其实也让胡翊心里深有感触,不免引发了些思考。
他便只身一人来到空荡荡的詹事府大堂。
吹熄了灯烛,只留下一盏宫灯,坐在椅子上,胡翊也回想起了朱元璋今日和他说过的话。
太子驳斥他“治国不可用小道,此非仁君所为”。
这话对吗?
真对!
但你要说朱元璋的做法就有错吗?
说有错,是有错。
但要说没错,也没错。
这个错误在于,既然制定了《大明律》,当初紫金山登基之时,对着上苍都将这《大明律》念诵了一遍,做得如此郑重。
结果皇帝却要绕开律法行事,首先这在程序上就错了,开了先例,便有危害,这是肯定的。
可话又要说回来,若以大明如今状况,官员不够,人力稀少,南强北弱,尤其战后的北方被打的支离破碎。
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又哪来的力气去解决钱事革新带来的既得利益者抵抗问题呢?
那些暗中阻挠之人,本就是肮脏作恶的,这么一想,他们也该杀。
胡翊的脑海里,此时此刻想到的东西更多。
莫非是自己这个钱事革新的国策,献早了吗?
献的时机不对?该当在朱元璋有更多力量时候献策?
也不是。
钱事革新越早开启,越有利于大明财政运转,对于天下贫民百姓们来说,也必然是利大于弊。
倘若再晚几年,朱元璋发行了宝钞,到那时候想要挽回可就太难了,极有可能眼睁睁看着它崩盘。
到那时,又该是怎样的一片哀鸿遍地?
既得利益者们有的是办法避险,但身处于底层之人,是没有本钱避险的,他们扛不住任何风险。
天上掉下来拳头大小的冰雹,他们也得拿头接着。
自古至今,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胡翊脑海里冒出来许多词。
休养生息,与民让利。
乱世治国,当用重典。
治国之道,仁恕为本……
他一时间想到了许多,最后发现朱元璋的做法有对错,不能一概否定。
朱标的做法也有对错,在这些阻挠的人身上,仁恕之道似乎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朱标如果在当时劝谏父亲时,给他指出另一条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兴许朱元璋也不至于如此恼怒。
但话又说回来了,另一个方法是啥?
这连胡翊这个现代灵魂都不知道啊,他都想不出!
脑子里想的多了,胡翊一时间便也就分不清了。
第二日。
朱标称病,未上早朝。
到他这里,情况似乎还严重了。
大概他对于父亲的看法越来越多,其中也夹杂着些其他情绪,二人不好面对。
胡翊心道一声,这前不久因为常婉的事,父子二人的一个心结才刚解开。
这连屁股还没坐热呢,又结下了新梁子。
胡翊也挺无奈,他觉得现在不是对朱标说教的时候,不如先叫他多静一静,自己待着。
等到待会儿常婉来了,可能心情会好一点。
得知了朱元璋对他的这份柔软,朱标也许能够更加心平气和,并且理智一些。
到那时候,一切就都好谈了。
新的一天,胡翊今日的事情很多。
坐诊是一件,东宫造物局要开始准备制作镜子,但现在连匠人都还没有。
老从工部借人,这不合适。
何况来说,镜子的制作,毒性是相当的大,专门的制造场所选址在何处?如何教会工匠们操作步骤?
这些都需要精力。
他今日还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前几日那些药商们的求见问题。
这些人对于祛痨丸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胡翊很担心惠民祛痨丸到了这些药商们的手里,开始变为商人们逐利的工具,到那时候就不惠民了。
但如今大明的第一家惠民医局都未建立起来。
若不依靠这些药商们,又如何能够把药品尽快推广到全国,早日给那些病患们带去福音呢?
他要想的事还不止这些,朱标和朱元璋父子间的关系,这也是个大问题。
朱棣的教育、常婉、常森的心疾……
一样一样来吧。
胡翊感觉自己要是一直这么忙下去,这辈子都不得空闲了,得尽快把这些事都搞定。
然后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给自己放个长假。
去哪里还不知道,反正熬过这段时日,一定不想再这么累下去了。
朱标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照例,胡翊还是先去看常婉。
当他来到坤宁宫时,朱静端正和常婉陪着马皇后,娘仨儿正说着体己话呢。
“翊儿,听说昨夜在我们走后,你岳丈又差人把你叫去了奉先殿,他没有难为你吧?”
马皇后对这个女婿很关切,如果他受了委屈,自己是一定会为女婿出头的。
事儿当然是没有了。
说实话,昨夜这位老丈人的表现,还真是挺让胡翊惊讶和意外的。
顺手拉了个凳子坐下来,胡翊开始为今日的常婉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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