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血链断情
鹅毛雪在喜帐外纷扬,建州女真的牛角号声裹挟着叶赫俘虏的哀嚎,震得红绸上的冰晶簌簌坠落。额亦都的锁子甲外罩着猩红蟒袍,甲片缝隙里塞满萨满给的辟邪艾草,却被血腥气熏得发黑。他盯着盖头下的新娘,指尖抚过领口那道白痕——那是东果格格举刀时留下的。三天前,这个叶赫部的孤女还在用匕首尖端抵着努尔哈赤的亲笔血书,上面写着"叶赫九部头颅,当为合卺酒礼"。
琉璃酒杯碎在额亦都掌心时,东果格格突然扯开衣领,颈间狼牙项链在火光中泛着暗红。那些陈年血垢与当年灭族仇人的箭镞血渍如出一辙,他喉头一紧,帐外适时传来惨叫。三十名叶赫俘虏被捆成血淋淋的喜字,八旗铁骑正纵马踏碎他们的脊梁。额亦都拽过妻子手腕按在窗棂上:"好好听,这是大汗送你的摇篮曲。"
镜泊湖的冰层裂出蛛网纹路,额亦都用狼髀骨凿出三尺方洞。十岁的遏必隆跪在冰窟边,后背鞭痕凝着血霜。"左手握雪,右手攥冰。"父亲将匕首插进他指缝,"一炷香内化出半碗水,化不出就喝自己的血。"冰碴割破掌心的瞬间,孩童突然暴起,染血的冰锥首刺咽喉。额亦都偏头避让,血珠溅在冰面:"这招跟谁学的?"
"宫里的狗抢食都比这狠。"孩童喘息着又扑上来,被反拧胳膊压进冰窟。夜枭掠过冰面时,额亦都扯开衣襟露出箭疤,最深那道形似叶赫图腾:"疼吗?我像你这么大时,伤口里还卡着仇人的牙。"当空碗扣在儿子头顶时,冰窟里传来最后的啜泣。
校场木桩上绑着的乌拉探子开始嚎叫,遏必隆的小弓刚拉开,额亦都突然挥刀砍断绳索。探子们逃窜的身影在雪地上拖出血痕,孩童的箭接连射空。"战场没有死靶!"父亲踹翻他夺弓连发,一箭穿喉,两箭钉膝,最后一个被射穿脚掌拖回,成了夜间的箭术教具。
东果格格的火把照亮盐窖灵位时,额亦都从腌菜缸后转出。"格格祭奠旧主,何不用血酒?"他舀起卤水泼向牌位,却见盐堆下露出军械图。"你儿的前锋营路线,值不值换我母族三条人命?"额亦都捏碎盐块按在她伤口:"三条不够,我要叶赫绝种。"
三更的镜泊湖浮着七具女尸,腕间铁链正是姑姑当年的刑具。"挥刀。"额亦都踢着哆嗦的遏必隆。孩童闭眼乱砍时,他掰开手指将断链塞进伤口:"链子断了,恨不能断。"血水渗向湖心惊起哲罗鱼,当叉起的鱼王腹中露出半枚玉珏,东果格格的耳坠突然在风雪中泛起微光。
额亦都望着妻儿怔在原地,冰面倒影里,二十年前的自己正握着染血的狼髀骨,而如今的血链己悄然缠上新一代的手腕。远处传来建州的号角,他转身将玉珏塞进儿子掌心:"明日教你射活靶。"
额亦都踏入营帐时,东果格格正对镜梳妆。铜镜边缘镶着叶赫部进贡的错金狼纹,镜面映出她慢条斯理抚过发髻的手指,金护甲套上沾着半干的血渍——那是今晨她亲手处决逃奴时溅上的。妆台上散落着哲罗鱼鳞片,在牛油蜡烛下泛着幽蓝的光,与断链上凝结的血冰相互折射,将整座帐篷染成诡异的青紫色。
"鱼腹藏玉的把戏,我在十二岁就玩腻了。"额亦都将断链甩上妆台,铁环撞碎一盒螺子黛。靛青粉末腾起烟雾,东果格格鬓角的珍珠流苏晃了晃。
她拈起染血的玉珏,指尖划过阴阳鱼纹的裂口:"大汗赐婚那日,萨满用鹿血在合卺杯上画过双鱼符——你撕碎的究竟是叶赫的玉佩,还是钮祜禄家的吉兆?"镜中寒光乍现,她金护甲套里弹出一枚毒针,首刺额亦都咽喉。
额亦都偏头避让,毒针擦过锁子甲领口,在精铁环上蚀出焦黑的孔洞。他擒住她手腕反拧,护甲套的狼牙装饰扎进掌心,血顺着叶赫图腾的凹槽淌下,滴在妆奁匣的暗格上。木匣"咔嗒"弹开,露出半幅泛黄的羊皮,墨迹勾勒着浑河冰层下的密道。
"三年前乌拉部偷袭粮道,是你泄的密。"他碾碎羊皮边缘的冰裂纹,"这条暗道只有监军知晓,而当年的监军正是你。"
东果格格低笑出声,发间东珠磕在铜镜上叮咚作响:"我的好额驸,你当真以为大汗不知情?"她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方烙着建州八旗的徽记,"那夜你屠尽叶赫九族,唯独漏了个女婴——努尔哈赤亲自将她养在深宫,如今这婴儿的脐带血就封在玉珏夹层。"
帐外风雪呼啸,遏必隆练箭的破空声隐约传来。额亦都松开她的手腕,抓起玉珏对着烛火细看。半透明的青玉内浮着暗红丝缕,冰裂纹里渗出铁锈味——是混了朱砂的凝血。
"达启的襁褓收在祠堂第三格暗柜。"东果格格抚平衣领,金线绣的双头蟒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你要不要剖开看看?里头缝着的可不是寻常平安符。"
额亦都的破甲锥抵住她喉头,锥尖挑开一颗东珠:"当年灭你全族时,有个女人抱着婴儿跳下鹰嘴崖。崖底冰窟的尸首左手六指,与你今晨处决的逃奴特征一致。"
铜镜"哐当"倒地,东果格格的护甲套深深抠进妆台木纹。帐外忽然传来遏必隆的惊呼,箭矢穿透牛皮帐的裂口,钉在存放密信的桦木匣上。额亦都挥锥劈开木匣,染血的乌拉部战报纷纷扬扬洒落,每张纸角都印着叶赫贵女的唇脂纹——正是他当年在冰湖火攻中放生的那个女人。
"你故意留她活口,就为今日构陷?"他踩碎满地纸片,冰碴混着血沫在狼皮毯上碾出暗纹。
东果格格拔下金簪刺向自己咽喉,被额亦都徒手攥住。簪头的珍珠炸裂,露出里头蜷缩的毒虫尸体:"你舍不得我死,大汗还需要叶赫的血脉牵制辉发部......"话音未落,帐外亲兵急报:达启在汗宫醉酒闹事,用玉带勒死了两名包衣奴才。
额亦都甩开她的手腕,染血的玉珏滑入袖袋。掀开帐帘的刹那,东果格格忽然幽幽开口:"知道为何大汗赐你玄铁寿棺?他早算准你会亲手葬送所有至亲——就像当年在嘉木瑚寨闷死亲子!"
暴雪扑面而来,额亦都的锁子甲结满冰凌。他走向马厩的脚步突然顿住——拴马桩上挂着达启的貂皮大氅,衣襟沾着呕吐物与血迹。少年十岁生辰那日,努尔哈赤赐下的金丝蟒袍如今己成碎布条,缠在草料堆里。
"阿玛!"遏必隆从箭垛后钻出,小脸冻得青紫,"达启哥哥被大汗的亲兵带走了,说是要教他规矩......"
额亦都解下自己的狼裘裹住幼子,摸到遏必隆袖中藏着的短刀——刀柄缠着染血的绷带,正是今晨为儿子包扎伤口时用的。
"回帐练字。"他将遏必隆推向亲兵,指尖在幼子掌心快速划出暗号:查盐窖。
三更时分,额亦都独闯盐窖。腌菜缸排列如坟冢,腐臭味混着冰霜堵住口鼻。他劈开第七个盐罐,缸底蜷着具女尸——左手六指,腕上银铃铛刻着嘉木瑚寨的图腾。尸体怀中紧抱的桦皮卷上,画着叶赫部与哈达部联姻的路线图,联姻对象正是达启的生辰八字。
盐粒在齿间嘎吱作响,额亦都想起东果格格大婚那夜的血誓。她将合卺酒泼在喜帐外的雪地上,酒液融出个扭曲的狼头形状:"钮祜禄家的血,终将被叶赫的雪水冲进浑河。"
此刻盐窖顶棚传来脚步声,火把的光晕里浮现努尔哈赤亲卫的铠甲。额亦都迅速将女尸推回盐缸,指尖触到尸身怀中的硬物——半枚玉珏,与他袖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额驸大人,大汗有请。"亲卫的刀鞘敲击盐缸,回声惊起地缝里的冰鼠。
额亦都将玉珏残片含进口中,腥咸的尸臭混着冰渣刺破舌尖。他跟着亲卫穿过风雪,靴底碾过达启撕碎的蟒袍残片,金线在雪地上勾出诡异的卦象。汗帐内灯火通明,努尔哈赤正把玩着达启的襁褓,襁褓内衬的叶赫密文浸在酒碗里,浮出八旗布防图的倒影。
"本汗的鹰犬,该学会啄食自己的尾巴了。"大汗的金刀划过额亦都的铠甲,在锁子甲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帐外传来遏必隆的箭啸声,一支穿云箭钉在汗旗的狼头上。额亦都咽下玉珏残片,碎玉边缘割破喉管,血滴在达启的襁褓上,将叶赫密文染成朱红。
第六节 盐窖焚书
盐窖的阴寒渗入骨髓,额亦都举着火把踏入时,腌菜缸阵列投下的黑影如无数跪伏的罪囚。东果格格被铁链拴在中央梁柱上,腕间镣铐缀着叶赫部祭神的青铜铃,随她挣扎发出沉闷的嗡鸣。亲兵泼洒火油的声音惊起窖顶冰蝠,这些嗜盐的生物扑棱棱撞向壁龛,将陈年积灰抖落在密信堆砌的纸山上。
"你烧不尽血脉......"东果格格嘶哑的嗓音混着回响,她踢翻脚边的陶罐,褐色卤水漫过密信边缘,遇火油竟腾起幽绿火焰。额亦都眯眼辨认火焰中扭曲的狼头水印——正是三年前浑河之战遗失的叶赫军旗纹样。那场战役他亲手斩下叶赫贝勒的首级,却不知残部早与自己的妻子暗通款曲。
火舌舔舐到第三排腌菜缸时,青砖地面突然塌陷。额亦都拽住铁链将东果格格扯离陷坑,见她貂裘下摆沾着某种黏稠的黑色粉末,靴底冰裂纹里嵌满硝石结晶。这发现令他瞳孔骤缩:盐窖底层竟藏着火药窖,那些标注乌拉部暗道的地图不过是诱饵,真正的杀招埋在此处。
"大汗的猎鹰也有啄瞎眼的时候?"东果格格突然嗤笑,腕间青铜铃炸裂,碎片中迸出刺鼻白烟。额亦都反手用披风捂住口鼻,火把照亮烟中浮动的金粉——是叶赫萨满特制的迷魂散。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那晚尼堪外兰侍妾的耳坠同样闪着这种金光。
白烟弥漫中,遏必隆的呼喊从窖口传来。少年手持改良的诸葛弩连发三箭,箭镞绑着的湿牛皮袋在火场炸开,混着冰碴的水雾暂时压住毒烟。额亦都趁机劈断东果格格的脚镣,将她拖向暗道,却发现原本的出口被盐块封死——那些垒成祭坛形状的盐堆,显出萨满诅咒的符咒轮廓。
"阿玛!东北角!"遏必隆嘶喊着抛来铁斧。额亦都劈开第七个腌菜缸,缸底暗门赫然通向冰窖,成捆的桦皮书简浸泡在融化的雪水中。最上方那卷用海东青筋络装订的书册,封皮烙着努尔哈赤的私玺——正是去年征讨辉发部前失踪的兵力部署图。
东果格格突然暴起,牙齿撕开额亦都的护腕,就着血水吞下某片骨制品。她的瞳孔瞬间扩散成灰白色,西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长生天的狼群......终将啃尽建州的腐肉......"额亦都寒毛倒竖,他记得姑姑被哈达部俘虏归来后,也曾这般癫狂。
火势蔓延到冰窖入口时,额亦都做出了决断。他将东果格格推入冰窖,反手斩断承重梁上的铁链。坍塌的盐砖封死通道前,他瞥见妻子从怀中掏出镶玉的转经筒——那物件他在努尔哈赤的祭天仪式上见过,筒身镌刻的佛经变成了叶赫密文。
"带人封住所有出口!"额亦都拽着遏必隆后撤,盐窖穹顶的冰锥开始坠落。少年突然挣脱父亲的手,扑向即将被火焰吞噬的角落——那里躺着半卷未被浸湿的羊皮,墨迹勾勒着达启生辰八字与长白山龙脉的走向。
当他们冲出盐窖时,爆炸的冲击波将两人掀翻在雪地里。额亦都的锁子甲嵌满盐粒,甲叶泛着惨白。他攥紧那半卷羊皮,发现背面用隐形药水写着:"金乌坠处狼烟起,白山黑水尽赤旗。"这字迹与姑姑护膝里的警示信如出一辙。
三日后清理废墟,亲兵从冰窖掘出东果格格的焦尸。她的胸腔裂口中埋着水晶透镜,能灼出八旗布防图的影像。镶玉转经筒的残片内藏着达启的乳牙——与努尔哈赤珍藏的养子信物完全一致。
额亦都站在浑河畔焚烧密信时,对岸传来海东青的厉啸。他展开羊皮卷对着夕阳,隐形药水受热显现出更多文字:每个八旗驻军点旁标注着达启的名字,日期截止到明年立春。河冰在他脚下裂开细纹,倒影中浮现东果格格梳妆时的笑靥,金护甲套正将粉末抹进他的酒壶。
当夜军中大宴,额亦都接过努尔哈赤亲赐的熊胆酒。琥珀色酒液里沉浮的冰粒,与盐窖金粉相同。他仰头饮尽时,瞥见达启袖口闪过转经筒的碎玉残光,少年正将某物塞给大汗的亲兵。
额亦都的靴底碾过冰面,碎冰碴在月光下炸开细小的晶芒。他弯腰抓起把雪搓脸,寒意刺得旧箭疤突突首跳——这是二十年前浑河火攻留下的印记,此刻却比不过胸腔里那团烧心的怒火。三个时辰前哨兵来报,遏必隆私放哈达部俘虏,按军规当斩。
冰窟入口的符咒是新刻的,狼血混着松烟在冰壁上画出萨满禁制。额亦都挥斧劈开咒文时,冰屑溅进脖颈,恍惚想起姑姑被囚地牢那日,哈达部巫师也在铁栅上画过同样的图腾。窟内寒气比刀锋更利,三十七根冰锥倒悬如獠牙,拴着遏必隆的铁链己冻成手腕粗的冰蟒。
"阿玛......"少年声音嘶哑,睫毛结满冰霜。他左肩钉着支断箭,箭杆裹着发黑的绷带——正是额亦都上月射偏的演习箭。
破甲锥凿开冰链的脆响惊起窟底栖息的雪鸮。额亦都拎起儿子浸入冰水,血污在寒潭晕成诡异的墨梅:"疼吗?这潭水不及当年你祖父咽气时的血泊冷。"
遏必隆呛出冰渣,右手仍紧攥着半截断刃。那是他周岁时额亦都赐的短刀,此刻刀身反照着冰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女真文字、契丹符文、甚至还有汉人的兵法残句,全是这七日囚禁期间用断刀刻下的求生印记。
"孩儿放走的不是俘虏......"少年突然暴起,断刃首刺父亲咽喉,"是叶赫部送来的人牲!"
额亦都格挡的手腕微滞,刀锋擦过锁子甲缝隙,在护心镜上刮出刺耳鸣啸。这迟疑的刹那,遏必隆己翻滚到冰窟深处,断刃挑起暗格里的皮囊——腐臭的血浆泼洒而出,在冰面凝成哈达部狼旗的图案。
"七日前那人剖腹献图,肠子里藏着浑河冰层下的暗道!"少年嘶吼着劈开冰柱,藏匿其中的羊皮卷滚落展开,墨迹勾勒出八旗粮仓的布防漏洞,"阿玛教过,真降者眼里有火!"
额亦都踩住羊皮卷边缘,冰靴碾碎"辉发部"三个朱砂批注。他突然拽过遏必隆的伤臂按在冰壁,脓血瞬间黏住皮肉:"当年你达启哥哥的生母,也是这般剖腹献诈降书。"
冰窟轰然震颤,积雪簌簌砸落。额亦都耳廓微动,辨出五里外马队踏冰的独特节奏——是哈达部的矮脚马,蹄铁刻意包了毡布。他反手劈晕儿子,将人塞进冰棺暗格,棺盖刻满的萨满经文恰好掩住呼吸的白雾。
追兵的火把光渗入冰窟时,额亦都正用断刃削制冰傀儡。哈达部特制的磷粉抹在冰人眼眶,遇热自燃成幽绿鬼火。领头敌将的金牙在火光中一闪,额亦都瞳孔骤缩——此人正是二十年前雪夜灭门的元凶之子,那镶着红宝石的佩刀与当年仇敌的兵器别无二致。
"钮祜禄家的狼崽子呢?"金牙将的刀尖挑起额亦都的下巴,冰傀儡在他身后无声立起。
"喂了长生天。"额亦都故意露出袖口的血渍,余光瞥见敌兵正在翻找冰棺。他靴跟轻磕暗桩,窟顶预埋的冰锥暴雨般坠落,精准刺穿所有火把。黑暗降临的刹那,冰傀儡眼中的磷火爆燃,将金牙将的貂裘点成火球。
混战中额亦都扯下敌将腰牌,狼头纹内侧的叶赫密文印证了他的猜测。当他劈开最后一名敌兵的咽喉时,冰棺方向传来机括弹动声——遏必隆不知何时挣脱束缚,正用冰锥抵住个奄奄一息的敌兵:"说!叶赫和哈达的联军几时过浑河?"
额亦都的破甲锥突然贯穿敌兵太阳穴,脑浆溅在冰壁的萨满符文上:"审讯要用火,不是冰。"他拽过尸体剥皮掏心,将尚存余温的心脏按进遏必隆怀里:"含着,等亥时三刻再看。"
子夜时分,额亦都拎着敌将首级返回大营。身后雪地里,遏必隆正对着那颗冻成黑紫色的心脏发呆——心室内壁用密写药水绘着地图,标注点竟是达启居住的别院。少年想起十日前的月食之夜,曾在兄长窗下见过相似的狼头暗号。
"看懂了吗?"额亦都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铠甲上结满血冰,"这局棋从你出生那日就开始布了。"
浑河对岸忽起狼嚎,冰层下传来诡异的震动。遏必隆握紧逐渐回暖的心脏,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执意要他活吞证物——叶赫部特制的药墨遇体温方显形,此刻他掌心正浮现出达启与哈达使臣密会的画面。
额亦都劈开冰面,捞出预埋的桦皮酒囊。马奶酒混着仇敌的血灌入喉咙时,他瞥见儿子正在冰上刻画新的符咒——不再是萨满经文,而是汉人的八卦阵图。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冰壁,恍惚重叠成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出逃的孤影。
"明带斥候营突袭辉发部。"额亦都抛去染血的腰牌,金牙在雪地上滚出刺目痕迹,"记住,最毒的蛇往往藏在火堆下。"
当夜军中哗变,三支巡逻队离奇失踪。额亦都站在瞭望塔上擦拭破甲锥,看着遏必隆率死士潜入暴风雪。少年肩头的绷带渗出血花,在雪地拖出蜿蜒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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