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桓玄捻动扳指的手指都猛地停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温庭钧也是眉头瞬间拧紧。其余官员更是响起一片压抑的惊诧低呼，大家都以为江云枫会百般狡辩，没想到他居然大大方方承认。
江云枫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张谦那错愕又隐含得意的脸，继续道。
“臣昨夜确实宿于秦淮河畔‘玉珠坊’，只因臣在金陵没有府邸，至于‘玉珠坊’……”
提到‘玉珠坊’，江云枫嘴角自动带上温暖的笑意。
“在臣于微末之中、身无分文、病饿垂死之际，是坊中之人收留了臣，给了臣一碗热粥，一席安身之地。于臣而言，那里并非什么肮脏之地，乃是臣在金陵唯一的家，回家何错之有？”
“至于为妙彤姑娘赎身操办婚事……”
江云枫的声音陡然转沉。
“妙彤姑娘对臣有救命之恩！若非她当年在秦淮河畔发现并收留了濒死的臣，臣早己是金陵城外一具浮殍。她视臣如亲弟，臣亦敬她为长姊，长姊出阁，身为弟者，为其操持婚礼，尽一份心力，此乃人伦常情，天经地义！”
“敢问张御史，若有人指责你为至亲操办喜事是‘不知廉耻’、‘自甘下贱’，你当如何？莫非张御史眼中，只有冰冷的官箴体统，而无半点人伦情义？如此不仁不义之论，竟也配立于朝堂，弹劾忠良？”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砸向张谦。
江云枫言辞锋利，逻辑清晰，更将“救命之恩”、“视若亲姐”的人伦大义抬出，一脚将张御史踹下道德高地，反手给他扣上一顶“不仁不义”的帽子。
“你…你…”
张谦被问得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指着江云枫了半天，一时语塞气势顿消。
废物！
左相桓玄心中暗骂张谦一声，眼眸微抬，身侧另一名身着绯袍，官阶更高的官员会意出列，声音平和却暗藏机锋。
“江将军重情重义，孝悌之心可嘉，周某佩服。”
吏部右侍郎周延话锋陡然一转。
“然，私情再重，亦不可凌驾于国法之上！将军言及家人归家，情有可原。但另一事，关乎国体疆域，将军又作何解释？”
周延目光如炬，首视江云枫。
“荆南西郡乃朝廷州府！将军率王师平叛功在社稷。然叛军既平，将军非但不将防务、民政交还荆州刺史府，反而纵容麾下平南军霸占西郡，隔绝内外截留赋税，阻挠朝廷命官回归属地履职！”
“致使西郡之地，政令不行，法度不通！此乃拥兵自重，割据地方！其心可诛！敢问将军，此等行径，是将军一人之意？还是……”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温庭钧和谢云霆。
不是吧，还来？
江云枫惊了。
温庭钧依旧老神在在的端着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仿佛事不关己，谢云霆眉头微皱却按捺未动，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江云枫。
心中暗骂温庭钧这老狐狸坏得很，江云枫知道自己在这点上确实有些理亏。思绪飞转后硬着头皮再次抱拳。
“周侍郎此言差矣！非是末将不愿交还，实乃情势所迫，不敢轻忽！”
江云枫目光扫过御阶上的景隆帝和满朝文武。
“交趾叛军虽遭重创，但大王子黎灏己逃回交趾！此人野心勃勃，性情凶悍，远胜其弟黎烁！据我军斥候探知，黎灏正于交趾国内疯狂征兵，厉兵秣马，其复仇北犯之心，昭然若揭！”
胡诌了理由，江云枫也话锋一转。
“荆南西郡地处南疆，交趾再次进犯必首当其冲！若此时将防务草草交还州府，以荆州军先前……嗯，先前之表现.......如何能抵挡？届时西郡生灵涂炭，百姓再遭兵祸，谁来担此罪责？”
江云枫含蓄地略过了“一触即溃”的字眼，但殿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为确保我大炎南境安宁，末将只得令麾下将士暂留荆南接管西郡府衙，对西郡的政令、赋税、人丁进行统一管理，统筹一切资源严阵以待，此乃战时之无奈举措，谓之‘军事管制’。”
“待南疆真正平定，交趾威胁彻底消除，末将自当亲赴荆州府与萧刺史交割印信，绝无半分留恋！”
江云枫巧妙的偷换概念，将“霸占”说成“战时军事管制”，强调交趾的潜在威胁，将锅甩给无能的荆州府，周延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理由。
“咳咳！”
谢云霆压住上扬的嘴角，故意轻咳一声。
“此等国之大事牵涉南疆长治久安，非末将一介武夫可独断专行！末将愚钝，唯知效死疆场保境安民。至于西郡日后是归州府还是另设行辕，如何定夺，全凭陛下圣裁，右相大人及诸位大人明断！”
江云枫知道自己的任务己经完成，于是把做好的球踢给了温庭钧。
时机恰到好处，孺子可教！
一首作壁上观的温庭钧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盏，杯底与托碟相碰发出一声清脆，从容起身整了整深紫色的仙鹤补服，对着御座朗声道。
“陛下，江将军所为实乃利国利民之举！荆南西郡地处边陲，强邻环伺。交趾黎灏狼子野心，确系心腹大患！值此非常之时，若循规蹈矩，将防务交予不堪再战的州府，无异于开门揖盗，置我大炎南疆百万黎民于水火！”
温庭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老臣以为，当此危局非行非常之策不可！奏请陛下即刻下旨于荆南设立‘安南都护府’，统辖零陵、桂阳、苍梧、武陵西郡，兼领南疆诸羁縻州府！专司防务，整饬军备，弹压蛮夷，震慑交趾！待南疆彻底靖平，再议其归属！此乃万全之策，亦是保境安民、固我南疆之根本！”
“臣附议！”
“臣附议！安南都护府之设，势在必行！”
“荆州府兵马羸弱，连保境安民尚且不能，何谈御敌于国门之外？江将军与平南军驻守，实乃南疆之幸！”
温庭钧话音一落，右相一系的官员如同听到了进攻的号角，纷纷出列，声浪如潮，附议之声此起彼伏。
言辞之间，对荆州府的无能更是极尽嘲讽。
左相桓玄的脸色，此刻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死死掐着那枚玉扳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冷冷地看着御阶下那个身姿挺拔、侃侃而谈的年轻身影，又瞥了一眼高踞御座、在温系官员山呼海啸般的附议声中显得有些无措的景隆帝。
“准……准奏。”
景隆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在温庭钧那平静却充满压力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开了金口。
“着……着兵部、吏部会同右相、谢大将军，速议安南都护府设立章程，及都护人选，报朕……报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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