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赞元年深秋,汉城的夯土墙己筑起两丈高,女墙垛口雕着狼首与云纹的合璧图案。南门外的集贸市正飘着新麦饼的香气,契丹牧人用马奶酒换汉人织的“苍狼纹”锦缎,胡商的骆驼队载着波斯琉璃,在新铺的石板路上踏出整齐的蹄音。韩延徽设计的“井字街”将汉城分为九宫,中央的“皇极殿”基址上,十二根合抱粗的松木柱己立起,柱身缠绕着契丹文咒符与汉式彩绘的星象图。
“大人,回鹘商队说这琉璃盏要换二十车铁矿,”汉人市令张砺捧着鎏金酒器,釉色在阳光下泛着青牛眼瞳般的幽蓝,“可铁坊刚给铁林军换了马镫,库里只剩——”
“换。”耶律倍的声音从二层木阁传来,他穿着改良的契丹汉服,右衽衣襟上绣着东丹国的白鹿纹,“让回鹘人知道,咱们的铁矿既能铸刀,也能换他们的夜光杯。”他望向正在基址上指挥的汉人匠人,其中一人正用司南校准方位,“把琉璃盏送去南院枢密使司,就说人皇王要给韩延徽大人的算筹添件镇纸。”
城下忽然传来骚动,三辆载着青铜鼎的牛车被契丹骑士拦住。鼎身上的饕餮纹己被磨去,新刻的苍狼噬月纹还带着铜腥味——这是从突厥汗庭缴获的战利品,如今要改造成皇极殿的镇殿之宝。赶车的汉人匠人跪下叩首,发髻上的苍狼徽记木簪在秋阳下闪着光:“军爷,这是可汗吩咐的‘胡汉同炉’鼎,耽误了工期——”
“胡汉同炉?”骑士首领耶律安端扯掉鼎上的红绸,狼首纹在他甲胄的兽面纹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咱们契丹的苍狼,何须借汉人炉火烧?”他的马鞭正要落下,却被一声清越的刀鸣止住——述律平的环首刀“安边”己架在他脖颈,刀身映出她眉间新纹的狼眼刺青。
“安端,你父亲剌葛的头挂在滦河桥头时,可曾教过你‘胡汉同炉’的意思?”述律平的素纱披风扫过青铜鼎,狼首纹在布料上投下阴影,“这些鼎里要煮的,是八部头人的盟酒与汉人县令的茶膏——你若嫌烫手,今晚就去铁林军的锻炉边醒醒酒。”
安端的甲胄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盯着述律平腰间的“地皇后”金印,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祭天,她亲手斩下三名反对汉制的旧贵族手腕。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铠甲磕在石板路上:“太后息怒,末将只是怕汉人器物污了苍狼的牙。”
“苍狼的牙该咬敌人,不是自己人的匠人。”述律平收刀,指尖划过鼎上的狼首纹,“去告诉铁林军,明日开始教汉人青壮骑射——汉人能握犁铧,也能握马槊,只要他们的衣襟上绣着苍狼。”她望向正在木阁上记录的耶律倍,“人皇王,你设计的‘胡汉分市令’可曾写好?”
“己让韩延徽大人用双语刻在市门石碑上了。”耶律倍走下木阁,袖中掉出半卷汉隶写的《考工记》,“‘胡人治畜牧,汉人治百工,各从其便,违者以狼首鞭笞’——不过儿臣觉得,若胡汉匠人愿共组‘同炉坊’,或许能锻出更好的兵器。”
述律平的目光在《考工记》残页上停留一瞬,忽然轻笑:“你父亲在盐池之宴前,曾用汉人的‘釜底抽薪’计断了七部的盐路——现在你要用‘同炉共锻’计融胡汉之铁,倒也像对父子。”她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基址上的《皇极殿营造图》哗啦啦响,图上汉式斗拱与契丹毡帐的穹顶竟诡异地合为一体。
酉时三刻,阿保机的金龊箭旗幡出现在南门。他骑着新得的突厥汗血马,鞍鞯上绣着“天皇帝”三字的契丹文与汉文,马鬃编着汉人祝祷的红绳与契丹辟邪的狼骨。跟在他身后的是德光率领的铁林军,黑色甲胄上的苍狼徽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与汉人匠人的火光相互辉映。
“可汗,皇极殿的地基己用八部旧符节奠基,”韩延徽迎上前,手中捧着渗着血渍的羊皮卷——那是与旧贵族议定的《筑殿盟约》,每道墨迹下都按着狼首指印,“匠人从幽州请来的‘五行师’说,今日子时初刻动土,可应‘苍狼吞日,黄龙起漠’之兆。”
阿保机抚过门楣上未干的狼首漆绘,指尖沾上的朱漆与他额间的狼纹相映:“告诉五行师,咱们契丹的‘黄龙’,是青牛与白马交合的胎,是胡血与汉火炼的丹。”他望向正在堆砌汉白玉阶的匠人,每级台阶都刻着半只狼首与半朵云纹,合起来便是完整的图腾,“明日开始,让汉官穿右衽,契丹官穿左衽,分列殿门两侧——就像这台阶上的狼与云,各占半边,却共承一殿。”
述律平忽然指着西南角的毡帐群:“那里住的乙室部旧族,今早又杀了三个汉人泥瓦匠。”她的环首刀“安边”在掌心转了个花,刀柄上的“地皇后”印玺闪过微光,“我让属珊军送去了三套汉服,两套左衽,一套右衽——他们该知道,在汉城,穿错衣襟比杀错人更要命。”
阿保机大笑,声如滚雷惊起城头苍鹰:“好个‘衣襟治人’!当年我用汉城拴住八部的脚,你用衣襟勒住他们的脖子——等皇极殿建成,咱们就在殿中摆两张龙椅,你坐西边,我坐东边,让天下人看见,契丹的天皇帝与地皇后,是苍狼的左右爪,是日月的东西宫。”
子时将至,皇极殿基址燃起九十九堆篝火。阿保机与述律平并肩站在中央,脚下踩着刻满胡汉文字的奠基石——正面是契丹文“天命所归”,背面是汉文“君权神授”。韩延徽率领南院汉臣捧着《营造法式》契丹译本,耶律突吕不带着契丹巫师念诵祝词,两种语言在夜空中交织,惊起的鸿雁群恰好掠过北斗七星。
“陛下,该‘厌胜’了。”张砺捧着漆盘上前,盘中放着八部旧贵族的箭簇、汉人的五铢钱、回鹘的珊瑚碎,还有一撮阿保机的白发与述律平的青丝。阿保机将金龊箭插入奠基石旁的土坑,述律平的环首刀同时削下一缕狼首旗幡的流苏,两者与盘中物事共埋地下——这是胡汉合璧的厌胜之术,既有契丹的血盟旧俗,又有汉人的风水玄学。
奠基礼毕,阿保机忽然指向东北方的火光:“那是耶律倍的招贤馆,他今晚在试烧新制的‘契丹瓷’。”火光中,青牛白马纹的陶胚正在窑中煅烧,釉色竟呈现出胡汉杂糅的斑斓——这是汉人陶工用契丹草原的瓷土,混着渤海国的釉料烧制而成。
“瓷窑开窑时,让德光去捧第一只碗。”述律平望着渐明的天色,忽然按住阿保机的手,“明日册封大典,我要穿汉人袆衣,戴契丹狼首冠——让汉臣看见地皇后的凤仪,让契丹贵族看见地皇后的狼牙。”
次日正午,皇极殿雏形初现的台基上,阿保机身着左衽皮袍,十二章纹中的星辰纹化作苍狼图腾,腰间金龊箭与汉式玉带并列。述律平头戴嵌东珠的狼首金冠,身上的袆衣绣着青牛踏云纹,袖口却露出契丹皮甲的鳞纹——这袭服饰是汉臣参照唐制,却按述律平要求,在衣领绣了七十二只微型狼首。
“奉天承运,天皇帝诏曰——”韩延徽展开黄麻纸,契丹文与汉文的册文同时宣读,“地皇后述律平,佐朕定八部,理阴阳,胡汉咸服,天地共鉴,今册为‘地皇后’,位同二圣,协理万机!”
台下,契丹贵族按左衽旧制半跪,汉臣依右衽唐礼三拜九叩,两列服饰在阳光下形成鲜明对比。忽有乙室部老贵族古儿鲁跳起,腰间旧八部的白鹿符记撞在新赐的狼首腰牌上:“契丹皇后该戴毡帽,穿皮裘,怎可披汉人绣衣?这是让青牛天女穿囚衣!”
述律平的环首刀“安边”己出鞘三寸,却被阿保机按住。他起身走向古儿鲁,金龊箭的穗子扫过对方胸前的白鹿符记:“你说青牛天女该穿什么?”他忽然扯开自己的皮袍,露出内衬的汉式中衣,中衣上用狼毫绘着完整的青牛白马传说,“天女乘青牛车,神人骑白马,他们在木叶山交合时,可曾分过胡衣汉裳?”
古儿鲁望着阿保机胸前的彩绘,只见青牛的蹄子踩着汉式云纹,白马的鬃毛缠着契丹咒符,忽然想起祭天那日岩画上的异象。他扑通跪下,白鹿符记掉在地上,被述律平的袆衣边角盖住:“老臣愚昧,不知天女之衣,本就是胡汉同织。”
“不错。”述律平忽然摘下狼首冠,露出鬓角的琉璃坠饰,与汉人袆衣上的东珠相得益彰,“我这冠上的东珠,来自渤海汉人的蚌场;衣上的狼首,绣着契丹七部的毛色——地皇后的衣饰,便是契丹的新章。”她望向台下的耶律倍与德光,前者穿改良汉服,后者着契丹甲胄,“就像人皇王的儒冠与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马槊,都是契丹的臂膀。”
册封礼后,阿保机与述律平并坐临时搭建的龙椅,接受胡汉百官朝贺。汉臣冯道献上《君臣朝仪制》,契丹文译本的封皮上烫着苍狼吞日纹;契丹贵族耶律屋质捧来新铸的“地皇后之印”,纽为交龙纹,却在龙首处刻了狼耳。
“即日起,皇极殿改称‘金銮殿’,”阿保机的声音穿过殿中缭绕的松烟,“取汉人‘金銮宝殿’之意,却用咱们契丹的苍狼梁柱。韩延徽,你拟的‘南北面官制’,明日刻在殿前石碑上——北面官治契丹,南面官治汉人,各穿各的衣,各用各的法,却共拜一个天皇帝、地皇后。”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属珊军女官跪地禀报:“启禀天皇帝,东丹国使者到,献来渤海国的‘龙纹砖’,说要铺在金銮殿的御道上。”
阿保机与述律平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赞许。耶律倍设计的“同炉坊”果然见效,渤海国的汉匠己开始为契丹帝国效力。当刻着渤海龙纹的青砖被抬入殿中时,耶律倍趁机进言:“儿臣建议,御道砖一半刻龙纹,一半刻狼纹,相间而铺——龙行于天,狼行于地,正合‘天皇帝治天,地皇后治地’的深意。”
德光忽然上前,马槊轻点青砖上的龙首:“龙是汉人的神,咱们契丹的苍狼,该踩在龙背上。”他的甲胄在砖面投下狼形阴影,恰好覆盖龙纹的眼睛。
阿保机却笑了,伸手按住两个儿子的肩:“狼与龙,不该是踩与被踩,该是飞与跑。龙能腾云,狼能逐风,合起来才是契丹的万里江山。”他望向殿外正在铺设的青砖,狼纹与龙纹在阳光下交替闪烁,“就像这金銮殿的地基,汉人夯土,契丹立木,胡汉的血汗混在一起,才能筑起永不倾倒的帝国。”
暮色降临,金銮殿的首盏宫灯亮起,灯罩上绘着青牛白马与汉家星官。述律平摸着新赐的“地皇后”印玺,忽然对阿保机低语:“你可知韩延徽为何把‘枢密使司’设在西南角?按汉人风水,那里是‘苍狼位’,正对着咱们的龙椅。”
“他是要让南院的算筹,永远对着咱们的刀把子。”阿保机望着远处汉城的灯火,胡汉杂居的街坊己亮起“安”字灯——契丹文的“安”与汉文的“宁”同形,这是韩延徽特意设计的符号,“等耶律倍的科举开考,等德光的铁骑踏遍漠北,那时的金銮殿,该坐满胡汉同朝的臣子,该飘着九州西海的贡香。”
述律平忽然指向殿角未完工的壁画,画工正在描绘阿保机盐池之宴的场景:契丹刀光中,汉人谋士捧着算筹,胡商背着盐袋,共同跪在苍狼旗下。她的环首刀“安边”轻轻划过石砖,留下半道狼爪痕与半道龙鳞纹:“记住,金銮殿的每块砖,每根梁,都浸着胡汉的血。若有一日胡汉离心,这殿,便会像渤海国的忽汗城般崩塌。”
阿保机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刀柄上的血槽纹路——那是当年盐池之变时,她亲手斩落七部首领妻族时留下的刻痕。他望向殿外渐深的夜色,铁林军的篝火与汉人村落的灯火己连成一片,宛如一条苍狼形的光带,正从漠北草原蜿蜒向中原腹地。
“不会的。”他忽然轻笑,金龊箭的穗子扫过述律平袆衣上的狼首,“因为咱们早己把胡汉的血,一起埋进了金銮殿的地基——就像青牛白马的传说,一旦刻上岩画,便再也分不开。”
是夜,金銮殿的首根横梁上架,横梁用契丹松木制成,却按汉制题了“镇殿神狼”的朱砂匾额。当第一颗星子落在匾额上时,整个汉城的“安”字灯同时亮起,狼首与汉字的光影交叠,映得漠北的天空一片璀璨——这是契丹帝国初现的金銮之光,用胡汉的血与火,在草原上烙下了第一个王朝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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