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赞五年五月初七,东丹国上京龙泉府的稻田里,渤海农民正弯腰插秧。耶律倍骑在马上,望着成片的绿色秧苗,想起阿保机在汉城推行的"分土得民"政策。忽然,一阵马蹄声打破宁静,二十余名契丹铁林军闯入稻田,战马踩倒秧苗,士兵们用契丹语叫嚷着:"奉元帅令,征收今年的铁器税!"
"住手!"耶律倍的亲卫队长渤海人高永昌上前阻拦,"人皇王有令,东丹国秋收前免征赋税!"
铁林军统领耶律斜轸冷笑:"东丹国?不过是大契丹的头下户!"他挥鞭抽向高永昌,皮鞭划破后者的脸颊,"德光元帅说了,每十日来取一次铁器,若敢拖延......"他指了指远处的渤海村寨,那里还残留着去年铁林军劫掠的焦痕。
耶律倍握紧马鞍上的海东青纹雕饰,指甲几乎掐进木质。自西月抵达东丹国,这己是铁林军第三次以"征税"之名劫掠。他摸出怀中的《东丹国条例》,上面用汉、契丹、渤海三种文字写着"军民分治,胡汉同税",却在铁林军的马刀下形如废纸。
"斜轸将军,"他强压怒火,"东丹国的铁器工坊本月需赶制农具,能否宽限至秋收后?"
"宽限?"耶律斜轸翻身下马,走到耶律倍近前,故意用沾满泥浆的靴子踩过他的袍角,"元帅等着用这些铁器打造马掌,好去踏平后唐的城墙。人皇王该不会忘了,您的王位还是太后和元帅赐的吧?"
周围的渤海农民停下手中的活,远远望着。一个孩童抱着陶罐从田埂经过,耶律斜轸突然抽刀劈向陶罐,陶片飞溅,米汤泼在青苗上。孩童吓得大哭,母亲冲过来抱住他,却被铁林军士兵用刀柄推开。
耶律倍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起在契丹大营时,述律太后说的"东丹国是契丹的底气",如今这底气正在被德光一点点抽干。高永昌握紧腰间的渤海弯刀,被他用眼神制止——此刻与铁林军冲突,只会给东丹国招来更大的灾祸。
"本月先取三百副马掌,"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其余的......秋后一并送达。"
耶律斜轸挑眉:"三百?元帅要的是三千!"他忽然看见耶律倍腰间的金龊箭,"听说这是太祖遗物?不如交给元帅,权当抵押?"
"放肆!"高永昌再也忍不住,拔刀出鞘。铁林军士兵立刻张弓搭箭,箭头对准渤海农民——他们身后就是尚未成熟的稻田,一旦箭雨落下,半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永昌,收刀。"耶律倍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高永昌浑身发抖,最终将刀插回鞘中。耶律斜轸大笑,一把扯下耶律倍的金龊箭,挂在自己腰间:"这才对嘛,人皇王好好做个富贵王爷,何必学那些酸腐汉人?"
铁林军扬长而去后,渤海农民们围上来,有人跪地哭诉:"人皇王,再这样下去,我们连种子都没了!"耶律倍下马,扶起一位白发老农,老人的手上布满老茧,掌心还留着去年被铁林军砍伤的疤痕。
"我答应你们,"他轻抚稻苗,"今年秋收后,东丹国将彻底废除'头下户'制度,你们不再是贵族私产,而是自由民。"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呼。高永昌低声道:"人皇王,若被元帅知晓......"
"那就让他知晓。"耶律倍望向龙泉府方向,那里的汉学馆传来朗朗书声,"阿保机父皇用马刀打下江山,我要用毛笔守住它。如果德光认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他握紧拳头,"他错了。"
是夜,耶律倍在东丹王宫的"崇文殿"内挥毫。案上摆着从渤海故宫遗址挖出的龙纹砖,他以砖为砚,研开徽墨,在宣纸上写下契丹文长诗《东丹行》: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
昔为东丹王,今作笼中鹘。
汉衣染胡尘,胡马踏汉籍。
空有鸿鹄志,难越潢水碧......"
墨迹未干,窗外突然传来海东青的尖啸。耶律倍抬头,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海东青停在屋檐上,利爪下抓着一块羊皮纸。他起身取下,发现是女真部完颜阿骨打的密信:"契丹铁林军在黄龙府增兵,似有东进之意。"
他握紧信纸,指甲在纸角留下深深的痕。黄龙府位于东丹国与契丹本部交界处,德光增兵于此,显然是在监视东丹国的一举一动。想起白天铁林军索要铁器时的嚣张,他忽然意识到,德光不仅要吸干东丹国的精血,更要将它变成阻挡女真、渤海反抗的第一道防线。
"来人,"他对亲卫说,"传我的命令,打开东丹国粮仓,向女真部和渤海遗民发放种子——即日起,凡愿归附东丹国者,皆赐田十亩,免役三年。"
亲卫面露难色:"可是粮仓里的粮食,本就不足......"
"不足?"耶律倍冷笑,"德光要的是一个空壳东丹国,而我要的,是让这里的人知道,除了被剥削,还有别的活法。"他指向窗外的星空,"你看那北斗七星,汉人叫它'璇玑',契丹人叫它'七狼星',但不管叫什么,它始终在那里,指引着该走的路。"
三日后,耶律斜轸再次率铁林军闯入龙泉府,却发现城门紧闭。城墙上,高永昌率领渤海弓箭手严阵以待,箭囊里插着用东丹国精铁打造的三棱箭。
"耶律倍!你想造反吗?"耶律斜轸策马至城下,挥舞着金龊箭。
"本王不过是依照《大契丹法典》,"耶律倍出现在城头,身着绣有海东青与龙纹的王袍,"守护头下户的正当权益。斜轸将军若再滋扰百姓,本王将向太后请旨,治你'扰民误国'之罪。"
城下传来一阵窃笑。耶律斜轸脸色铁青,忽然指向前方:"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只见一队女真骑兵护送着数百名渤海难民,正向东丹国赶来。难民们推着独轮车,车上装满了破损的契丹军旗——那是他们在路上遭遇铁林军劫掠时夺下的。
"人皇王救命!"难民们跪地高呼,"铁林军说我们'长得像渤海人',就烧了我们的村子!"
耶律倍的目光扫过人群,看见一个少女怀中抱着一只受伤的海东青,那正是白天他让人在边境救下的。他转向耶律斜轸,声音冰冷:"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铁林军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头擦拭马刀,不敢与城上的目光对视。耶律斜轸握紧金龊箭,却在此时,一匹快马从契丹大营方向疾驰而来,带来述律太后的密旨:"铁林军即刻撤回,东丹国事务暂由人皇王便宜行事。"
耶律斜轸咬牙切齿,却不得不率军退去。耶律倍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阿保机说过的"权谋如弓弦,太紧易断,太松无威"。母亲这道密旨,看似是对他的偏袒,实则是在警告德光——不要把事情做绝。
当晚,耶律倍在崇文殿宴请渤海贵族与汉臣。席间,大諲歙呈上一本《渤海国志》,书页间夹着一片枯黄的稻叶:"这是当年大彝震(渤海宣王)时期的稻种,比汉地的'占城稻'更耐旱。"
"太好了,"耶律倍眼中一亮,"明日就命人在潢水下游试种。若能成功,东丹国将不再依赖契丹的粮食。"
"可是元帅那边......"大諲歙欲言又止。
"不必担心,"耶律倍举起酒杯,里面装的是渤海特产的"琥珀酒","从今天起,东丹国的粮食、铁器、战马,都将属于这里的百姓。德光想要,就让他用平等的交易来换——而不是靠马刀掠夺。"
众人纷纷举杯,殿外传来渤海乐师演奏的《浪淘沙》,曲调悲壮,却又带着一丝希望。耶律倍望着殿中悬挂的"胡汉一家"匾额,忽然想起白天收到的耶律倍(此处应为耶律德光)密信,信中威胁要将东丹国的"不安分"告知太后,却被他用渤海国的"火漆密印"原封退回。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来到王宫后的"望京台"。明月高悬,照亮了远处契丹大营的方向,那里的篝火星星点点,像极了草原上的狼眼。他摸出那块龙纹砖,在月光下细细端详,忽然发现砖面的裂纹中,隐约有"山"字的纹路——那是渤海工匠故意刻下的暗语,象征"山高海深,胡汉难平"。
"父皇,"他对着明月低语,"倍儿终于明白,您为何要在东丹国设'中台省'。原来您早就知道,仅凭武力统一草原容易,但若想让胡汉真正合流,需要的是一片试验田——哪怕这片田地里,注定要洒满鲜血。"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述律太后的贴身女官,捧着一个描金漆盒:"太后说,人皇王近日辛苦了,特赐'契丹神弓'一张,箭囊里有三支雕翎箭。"
打开漆盒,里面是一把镶满绿松石的精美弓箭,箭囊上绣着海东青捕鹿的图案。耶律倍忽然想起童年时,母亲教他射箭的场景,她的手覆在他手上,轻声说:"箭要射得准,心必须稳。"
取出箭囊,三支箭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述律平的字迹:"德光欲征后唐,需东丹国出兵三万。哀家己替你回绝,但你需知——草原上的狼,不会容忍卧榻之侧有羔羊酣睡。"
耶律倍握紧纸条,指节泛白。他终于明白,母亲的"保护"从来都是有条件的——她可以阻止德光立刻吞并东丹国,却不会允许他真正脱离契丹的掌控。所谓"便宜行事",不过是在契丹的铁蹄下,为东丹国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
"告诉太后,"他将纸条投入火盆,"人皇王谢过她的弓箭,但东丹国的箭,只会射向欺压百姓的人——无论那人是谁。"
女官惊愕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俯身行礼,转身离去。耶律倍拿起那把契丹神弓,弓弦上还带着述律平的体温。他忽然将弓举起,对准契丹大营的方向,却在即将松开手指的瞬间,又缓缓放下。
"我不会成为第二个阿保机,"他对自己说,"也不会成为德光的傀儡。东丹国的路,要靠自己走出来。"
次日清晨,耶律倍来到汉学馆。孩子们正在背诵《契丹国志》,却故意用渤海口音念出汉地的《三字经》。他欣慰地笑了,命人取出从后唐走私来的《齐民要术》,在黑板上画起农具改良图。忽然,一个渤海少年举起手:"人皇王,为什么契丹人可以随便杀人,我们却要学他们的法律?"
教室瞬间安静。耶律倍望着少年眼中的仇恨,想起自己在契丹大营时,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德光。他走到少年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因为法律不该是强者的工具,而该是弱者的盾牌。现在我们学契丹的法律,是为了有一天,能用它来保护自己——甚至改变它。"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窗外,海东青的尖啸再次响起,耶律倍抬头望去,只见那只雪白的海东青正在天空盘旋,利爪下似乎抓着什么。忽然,一样东西从空中落下,掉在他脚边——是一枚契丹铁林军的狼首箭镞,箭杆上刻着"德光"二字。
他捡起箭镞,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白天铁林军的马刀。远处,东丹国的稻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耶律倍忽然意识到,在这片海洋下,暗潮正在涌动——而他,必须成为那个引领潮水方向的人。
是夜,他在《东丹行》的诗稿末尾,用契丹文写下:"山山皆有顶,水水皆有源。胡汉本同源,何苦自相残?"然后将诗稿交给高永昌:"派人送往女真部、室韦部,还有后唐的石敬瑭——让天下人知道,契丹不全是只会杀戮的狼,也有愿为和平弯腰的人。"
高永昌犹豫:"若被元帅知晓......"
"那就让他知晓。"耶律倍望着窗外的星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哪怕最终的结果,是粉身碎骨。"
与此同时,契丹大营中,德光正在审阅铁林军的密报。当看到"耶律倍私通女真、后唐"的内容时,他猛地将茶盏摔在地上:"这个懦夫,竟然敢勾结外敌!"
耶律虎古捡起碎片:"元帅,要不要立刻发兵?"
"不。"德光冷笑,"他不是想做圣人吗?那就让他好好尝尝,圣人的滋味有多难咽。传令下去,即日起封锁东丹国边境,禁止任何铁器、粮食流入——除了我们的'打草谷'军队。"
"可是太后那边......"
"太后?"德光摸出述律平赐的断腕银镯,"她终究是契丹的太后,不会看着东丹国变成第二个渤海国。"他望向东方,眼中闪过狠厉,"耶律倍以为用汉人的仁政就能收买人心?哼,等东丹国的百姓饿得啃树皮时,他就会知道,草原上唯一的真理,还是铁与血。"
天赞五年五月十五,东丹国边境的契丹守军突然增多。耶律倍站在城墙上,看着铁林军在远处搭建瞭望塔,心中清楚,一场硬仗在所难免。他摸出母亲赐的契丹神弓,将三支雕翎箭插在腰间,箭杆上分别刻着"仁""义""信"三个汉字——那是他让人连夜刻上去的。
"人皇王,"高永昌递来一面绣着海东青与龙纹的旗帜,"这是渤海工匠新制的东丹国旗。"
耶律倍接过旗帜,用力一挥,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海东青与龙纹交相辉映,宛如一体。他望向远处的稻田,那里有几个契丹小贵族子弟正在帮渤海农民浇水,他们的皮袍上沾满泥浆,却笑得格外开心。
"也许,"他轻声说,"胡汉合流的种子,己经在这片土地上发芽了。就算德光想用铁蹄碾碎它,也需要先问问,这片土地上的人同不同意。"
高永昌握紧刀柄:"他们若敢来,我们就用东丹的箭,让他们有来无回。"
耶律倍点头,目光坚定。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在权力斗争中退缩的人皇王,而是一个真正的领导者——愿意用自己的理想和生命,为胡汉共荣的未来而战。
夜幕降临时,他再次来到望京台,取出那块龙纹砖,用契丹文在背面刻下:"愿以我血,浇尔青禾。胡汉不两立,日月照同天。"刻完最后一笔,鲜血从指尖渗出,滴在砖面上,形成一朵小小的红色花朵,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远处,契丹大营的篝火依然明亮,像一片燃烧的红海。而在东丹国的土地上,无数盏油灯正在亮起,宛如满天繁星,与那片红海遥遥相望。耶律倍知道,这场关于文明与权力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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