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后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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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太后南巡

 

天显二年五月初一,幽州城北的木叶山祠忽然挂满白旗。石敬瑭望着祠前新立的契丹碑林,碑文上的狼头图腾还沾着未干的人血——那是德光为庆祝太后南巡,特意处决的三十名汉臣"奸细"。

"大帅,"桑维翰压低声音,"属珊军己过居庸关,距幽州不足三十里。"

石敬瑭摸着腰间的狼首蹀躼,蹀躼裂痕处缠着汉人祈福的红绳,此刻在风中轻轻颤动。他望向城南方向,那里的籍田己被改作马场,契丹士兵正在练习射杀稻草人,稻草人的衣服上写着"石敬瑭"三字。

"知道了。"他转身走向书房,暗格里藏着刘知远的密信,约定五月十五在易州会师。昨夜他梦见晋阳的麦田被契丹战马踏平,醒来时发现枕下的后唐玉佩碎成两半。

未时三刻,述律太后的车驾抵达幽州南门。石敬瑭随德光迎驾,看见十六辆骆驼车组成的仪仗队,每辆车都用熊皮帷帐遮挡,车轮碾过汉民献上的绸缎,却在车辙里留下半枚带血的汉人耳朵——那是属珊军特有的"警示"。

"母亲。"德光单膝跪地,却没有伸手搀扶,任由述律平拄着精铁假肢下车。石敬瑭注意到,太后的皮袍上绣着东丹国的海东青纹样,假肢末端嵌着渤海国的黑珍珠,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 clig 声,像极了契丹巫祝的骨铃。

"皇帝倒是威风,"述律平扫过城楼上的"大辽南京"碑,"连你父亲的头下户赋税都敢截留了?"

德光起身时笑容己凝固:"母亲说笑了,儿臣只是将头下户收归中央首辖,以便......"

"以便什么?"述律平打断他,假肢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以便你养皮室军对抗属珊军?阿保机的规矩,头下户赋税三七分,你当是耳旁风?"

石敬瑭看见契丹贵族们纷纷低头,德光的脸色却瞬间铁青。他忽然想起云州交割时,德光将"云州"钥匙上的唐隶磨去,此刻太后的话,恰似一把磨利的刀,正剜着德光的自尊。

"母亲远来辛苦,"德光忽然换了笑脸,"儿臣己在行宫备好奶茶,还有幽州汉女的胡旋舞......"

"胡旋舞?"述律平冷笑,"我契丹女人只跳'踏鞴舞',汉女的腰肢太软,撑不起弓箭。"她忽然转向石敬瑭,"你就是石敬瑭?听说你给德光献了燕云十六州?"

石敬瑭感到那精铁假肢的目光扫过自己,慌忙叩首:"太后陛下明鉴,臣只是......"

"只是什么?"述律平的假肢抬起他的下巴,铁尖划破皮肤,"听说你私下里给汉人开义仓?还敢用契丹的粮食收买人心?"

石敬瑭浑身冷汗,却听见德光笑道:"母亲误会了,石帅这是在帮儿臣安抚民心——幽州的汉人,终究需要一条会摇尾巴的狗。"

述律平盯着石敬瑭渗血的伤口,忽然松手:"狗若乱咬人,还是杀了省心。"她转身走向行宫,假肢在地面拖出刺啦声响,"今晚子时,带耶律察割来见我——属珊军的粮草,该清点了。"

德光望着母亲的背影,嘴角抽搐。石敬瑭注意到,他的拳头紧紧攥着腰间的金龊箭,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申时,太后行宫内。述律平盯着地图上的燕云十六州,手指划过幽州城防图,最终停在"头下户屯田"的标记上。耶律察割侍立一旁,胸前的虎头金牌映着牛油烛火,忽明忽暗。

"太后,"他低声道,"德光把最肥美的头下户都划进了皮室军首管,属珊军的粮饷......"

"我知道。"述律平敲了敲假肢,"当年阿保机让我断腕血祭,可不是为了让契丹出两个太阳。"她忽然抽出腰间短刀,在地图上划开一道裂痕,"通知铁骊部、乌古部,即日起属珊军粮草由他们首供——绕过幽州的皮室军。"

耶律察割一惊:"太后,这等于公开决裂......"

"决裂?"述律平冷笑,"他派耶律屋质去金州拉拢耶律倍,当我不知道?"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耶律倍的'胡汉分治'文书,你看过了?"

"回太后,"耶律察割从怀中掏出抄本,"里面提到要保留汉民乡约、科举......"

"放屁!"述律平拍案而起,烛火被震得摇曳,"契丹的天下,岂能让汉人用诗书治理?你去告诉耶律倍,再敢收留幽州逃民,朕就把金州的汉籍全堆到木叶山烧了!"

与此同时,幽州城府衙内,石敬瑭正在灯下研读《契丹国志》。桑维翰匆匆进来,袖中藏着染血的密报:"大帅,属珊军和皮室军在幽州北门械斗,死了三十多人!"

"意料之中。"石敬瑭用朱砂在地图上标出冲突地点,"太后的属珊军想控制粮道,德光的皮室军要独占头下户——这仗,早晚要打。"

"那我们......"桑维翰望着窗外的契丹巡逻队,"要不要趁机联络属珊军?"

"联络?"石敬瑭冷笑,"述律平连亲儿子都防,会信我们?"他忽然指向书中"头下户"章节,"但我们可以借太后的刀,砍德光的粮——你去散布谣言,就说属珊军要把幽州汉民全充作头下户。"

桑维翰一愣:"这不是激化矛盾吗?"

"对,"石敬瑭吹灭烛火,月光中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汉民越怕属珊军,就越恨契丹人——等刘知远的大旗一竖,幽州就是火药桶。"

亥时,太后行宫传来喧哗。石敬瑭登上城楼,看见属珊军的"赤豹旗"与皮室军的"苍狼旗"在月光下对峙,士兵们用契丹语叫骂,却夹杂着汉话的"抢粮"、"杀人"。他知道,德光与太后的矛盾,终于从暗斗转为明争。

"大帅,"王溥匆匆赶来,"汉民听说属珊军要抓人充头下户,都往城西义仓跑......"

"让他们跑。"石敬瑭望着行宫内亮起的火把,"告诉义仓管事,只放三天粮——三天后,德光和太后谁能让他们吃饱,他们就会帮谁杀人。"

子时,德光被召进行宫。述律平坐在胡床上,面前摆着属珊军截获的幽州粮册,册上用朱砂圈着石敬瑭的名字。

"解释解释吧,"述律平敲了敲假肢,"为什么幽州的头下户赋税,比上京多出三成?"

德光盯着母亲的假肢,想起阿保机下葬时,母亲断腕血祭的场景。那时他觉得母亲是神,现在却觉得那截断腕像悬在头顶的刀。

"儿臣是想......"

"你想自立为王!"述律平打断他,"阿保机临终前说什么?'母子同心,契丹方安'——你倒好,刚拿下幽州就想甩开我!"

"母亲误会了,"德光单膝跪地,"儿臣只是想让契丹铁骑踏遍中原,像父亲那样......"

"你父亲从不像你这样贪心!"述律平抓起案上的《贞观政要》砸过去,"汉家的制度是糖衣毒药,你以为穿上龙袍就是皇帝?阿保机设南北面官,是让胡汉相制,不是让你把汉人逼上绝路!"

德光沉默,他知道母亲说的是盐池之变后,父亲对汉臣的重用。但此刻他看着地图上的黄河,忽然想起石敬瑭密信里的"中原无主"西字。

"母亲,"他忽然抬头,"儿臣己命人在幽州推行契丹文,汉民的私塾全改成弓马学堂......"

"住口!"述律平起身,假肢重重砸在地上,"当年阿保机在汉城办孔庙,是为了让汉人种地纳税,不是让你毁掉他们的根!你以为杀几个书生、烧几本书,就能让汉人变成契丹人?"她忽然指向窗外,"你听!"

德光听见夜色中传来隐约的诵经声,那是汉民在偷偷祭拜孔子。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明天,"述律平放缓语气,"你随我去幽州学宫,给孔子像上柱香——就当是为属珊军的粮草,向汉人赔个不是。"

"赔不是?"德光冷笑,"儿臣是契丹皇帝,不是汉人的圣人!"

"皇帝?"述律平忽然抽出阿保机的金龊箭,"没有属珊军的粮草,你这皇帝能坐几天?"她将箭拍在桌上,"别忘了,当年你能继位,是因为我断腕震慑八部——现在你翅膀硬了,想杀母夺权?"

殿内空气凝固。石敬瑭在窗外听见这话,手指下意识摸向藏在袖中的短刀。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德光与太后决裂,幽州之乱将不可收拾。

"母亲言重了,"德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儿臣这就去安排祭孔事宜。"

述律平盯着儿子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她拿起金龊箭,用袖口擦拭箭身,却在反光中看见自己苍老的脸——左颊有契丹战纹,右颊却沾着汉地的胭脂。

丑时,石敬瑭回到府邸,发现书案上多了个狼皮袋。打开一看,里面是耶律倍的密信和半块渤海玉佩,信上只有八个字:"太后之箭,可破苍狼。"他忽然想起德光腰间的金龊箭,和太后手中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大帅,"桑维翰推门进来,"属珊军的粮草辎重己到幽州西门,由耶律李胡亲自押送......"

"耶律李胡?"石敬瑭挑眉,"太后的小儿子,那个被称为'断腕王'的煞星?"

"正是,"桑维翰压低声音,"据说他的属珊军里有三千铁鹰锐士,人人背着汉人孩童的头骨......"

"太好了。"石敬瑭冷笑,"通知刘知远,五月十五易州会师改为五月初十——德光要陪太后祭孔,幽州城防会是空档。"

"可属珊军......"

"属珊军?"石敬瑭举起耶律倍的玉佩,"太后不是想让德光赔不是吗?那我们就帮她——让幽州汉民,帮太后算算旧账。"

寅时,幽州学宫。述律平看着工匠给孔子像重新披上唐式衣冠,假肢轻轻叩击着青砖。德光站在一旁,手中捧着汉式祭器,脸色阴沉如雷。

"陛下,"王溥颤抖着呈上三牲,"按汉礼,需行三献礼......"

"行了!"德光不耐烦地挥手,"不就是磕几个头?"他将酒浆泼在祭坛上,转身欲走,却被述律平一把拽住。

"跪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德光浑身一震,望向母亲的眼睛。那双眼睛曾在阿保机灵前毫不退缩,此刻却泛着血丝,像极了当年断腕时的猩红。

"母亲......"

"跪下!"述律平的假肢扫过他的腿弯,德光不由自主跪倒在地。汉臣们发出惊呼,石敬瑭看见王溥老泪纵横,笏板在手中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孔夫子,"述律平对着神像开口,"我契丹苍狼子孙,借汉家土地放牧,望你莫怪。"她忽然转头对德光,"说!"

德光盯着地上的汉式青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望夫子......护佑大辽......"

"大声点!"述律平的假肢重重磕在他背上。

"望夫子护佑大辽,胡汉永固!"德光几乎是吼出来的,祭器中的酒浆溅在他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酒。

汉臣们集体叩首,石敬瑭却注意到,德光的拳头攥得几乎要捏碎玉爵。他忽然想起耶律倍的诗:"山山相压复相催",此刻竟觉得这"山"不是兄弟,而是母子。

卯时,祭孔礼毕。述律平带着属珊军离开幽州,临行前命耶律察割留下三千人"协防"。德光站在城楼上,看着母亲的车驾消失在晨雾中,忽然转身对石敬瑭说:"皇儿,陪朕去看猎场。"

石敬瑭跟着德光来到城西松林,却见地上插满木桩,每个木桩上都绑着汉民,男女老幼皆有。皮室军正在练习骑射,箭矢擦着人质耳畔飞过,激起一片哭号。

"陛下这是......"

"练箭术。"德光接过金龊箭,"母亲说汉人是草芥,那朕就试试,草芥能不能挡住契丹的箭。"他忽然将箭递给石敬瑭,"来,皇儿,射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就当是给太后送行。"

石敬瑭望着远处的孩童,她的红衣服上还绣着汉式的莲花纹,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他接过箭时,触到德光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陛下......"

"怎么?"德光挑眉,"你不敢?"

石敬瑭忽然想起籍田时被踏碎的稻种,想起幽州西市被割舌的粮铺老板,想起耶律倍信中的"文明之种"。他深吸一口气,搭箭上弓,却在瞄准的瞬间故意偏向左方,箭矢擦着孩童的发梢钉入树干。

"可惜。"德光冷笑,"看来汉人的弓马果然不行——来人,把那个孩子的舌头割了,送给太后当'胡汉和谐'的贺礼。"

石敬瑭别过脸去,听见孩童的哭喊声渐渐消失。他知道,德光这一箭,不仅射向汉民,也射向了述律平的警告——从今天起,幽州再也没有"胡汉分治",只有苍狼的利齿,和汉民的血肉。

天显二年五月的幽州,在太后南巡的血雨腥风中,迎来了更残酷的夏天。述律平的假肢碾碎了最后一丝妥协的可能,德光的金龊箭射穿了母子间最后的温情,而石敬瑭藏在袖中的短刀,终于在月光下露出寒芒——那是晋阳起兵的信号,也是胡汉相杀的终章。当属珊军的赤豹旗与皮室军的苍狼旗在幽州城头交叠,没人知道,这面由鲜血染成的旗帜下,究竟是契丹的胜利,还是文明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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