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显八年正月初一的辰时,汴梁崇元殿的铜钟被北风撞出裂痕。德光戴着新铸的通天冠,十二串东珠垂旒在眼前晃动,将汉臣们跪拜的身影割裂成无数碎片。丹墀下的金砖缝里,昨夜百姓埋下的粟米种正顶破薄冰,嫩芽在晨光中映出的影子,恰好将他衮龙袍上的"辽"字纹劈成两半。
"陛下,传国玉玺请用。"冯道捧着玉匣上前,匣底用粟米浆画的黄河正在风干,河床上浮着具狼头骨架。德光掀开匣盖,看见所谓的"传国玉玺"上沾着块粟米饼屑——那是桑维翰的门生故意留下的,饼屑在玺文"受天之命"的"命"字上,压出道细小的裂痕。
殿角突然传来脆响。耶律察割的佩刀劈在青铜鹤灯上,震落的粟米种滚进冯道袖中。"陛下忘了阿保机汗的话?"他皮甲上的血珠滴在金砖上,将"大辽"二字染成暗红,"汉人的玉玺是块顽石,唯有狼头旗才配蘸血!"德光皱眉,冠冕上的珠旒晃出残影,竟在柱壁上投下粟米穗的形状。他想起述律太后的密信,信中用狼毛画的冠冕裂成两半,一半是胡人的毡帽,一半是汉家的通天冠。
"传旨。"他盯着玉玺上的"辽"字,那笔画突然扭曲成"潦","改国号为大辽,定上京为临潢府,升汴梁为汴京......"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巨响——皮室军拖进三个被剥了面皮的匠人,他们胸口用血写着契丹文的"反",伤口里却插着粟米杆。"陛下,"军校尉踢翻尸体,杆上的嫩芽缠住德光的靴底,"这三人说汉家玉玺早毁于汉末,如今捧的是块......"
"住口!"德光挥袖扫落玉匣,印玺砸在《唐六典》上,书页间夹着的粟米种迸出,将"改元"二字崩成"败元"。他想起昨夜巡视太庙,看见契丹兵正在用汉人的笏板喂马,玉板上的"忠"字被啃成"种"。此刻冯道上前拾玺,袖中掉出的不是笏板,而是把粟米杆削成的刻刀,刀柄上刻着"还"。
赵延寿突然越班而出,氅衣上的獬豸刺绣被他改成了狼头,兽眼却嵌着粟米粒。"陛下既为中国皇帝,"他的靴底粘着汴梁百姓的血泥,在金砖上踏出"权"字,"当以汉礼祭天,臣请为亚献......"话未说完,耶律察割的刀尖己抵住他咽喉:"胡儿拜汉天?不怕苍狼叼走你的肝!"粟米粒从赵延寿衣领滚落,在"天"字砖缝里堆成小山。
德光突然咳嗽起来,血丝溅在玉玺的螭虎纽上。那血珠顺着印文流淌,将"大辽皇帝之宝"的"辽"字染成"潦"。他想起阿保机建国时,韩延徽曾说:"胡汉如粟米与稗,可同仓,不可同炊。"如今看来,这汴梁城的仓廪,终究是容不下他这袋夹生的谷种了。"准。"他盯着冯道袖中若隐若现的粟米袋,"明日南郊祭天,汉臣用汉礼,契丹官......"
"契丹官当用狼头祭!"耶律察割拔刀劈向殿柱,柱身崩裂处露出桑维翰预先埋下的粟米杆,每根都刻着契丹士兵的名字。当刀气震得谷杆簌簌作响时,汉臣中有人落泪,那泪水滴在粟米杆上,瞬间结冰,将"破阵"二字冻成"破土"。
未时三刻,改制诏书用汉、契丹双文刻上宣德门。汉人工匠故意将"以国制治契丹"的"治"字凿成粟米粒,而契丹刻工则在旁边补了只衔着穗子的狼。两种纹样在砖石上对峙,形成诡异的共生——狼的獠牙咬碎粟米壳,种仁却溅进它的眼睛。冯道站在碑前,看见自己拟定的汉文诏书上,"轻徭薄赋"被涂改成"打草谷不禁",而缝隙里渗出的粟米浆,正将"禁"字泡成"焚"。
张砺在南院枢密使署接到密报时,正在用契丹人的狼头箭杆刻字。百姓用粟米浆在绢上写着:"契丹兵在扒汉人的桑皮纸糊穹庐,纸上全是《平胡策》。"他铺开《后唐舆图》,看见图上的农田被契丹人用狼毫笔涂成牧场,而桑维翰标注的"高产粟米区",被画了把滴血的弯刀。突然有人敲门,是赵延寿派来的死士,那人袖中滑出的不是密信,而是颗被血浸透的粟米种,芽尖指着德光的行营。
李崧则在整理户籍册。契丹人要求汉民在名姓旁画狼头标记,而他偷偷用粟米汁将"属辽"改成"属汉",等墨迹干透,字里行间便渗出嫩芽,顶破纸页,在档案架上长成微型的粟米田。当皮室军来核查时,那些谷苗突然齐刷刷转向南方,根须在册页间发出的共鸣,竟如战鼓般撼动人心。
黄昏时分,德光微服巡视西市。他看见契丹兵正在抢夺汉人的粟米摊,皮靴踩碎的谷粒里混着巴豆粉。当一个胡兵捧着抢来的粟米大笑时,突然腹痛如绞,喷出的血沫溅在市招"胡汉分治"的"治"字上,将其染成"死"。"陛下,这就是汉人的毒!"耶律察割指着满地狼藉,皮甲上的血珠滴在粟米堆里,催生出几株毒草。德光后退半步,看见自己的靴印里浸着血和粟米浆,混合成的颜色与阿保机当年盐池之宴的地砖如出一辙。
冯道恰在此时路过,他弯腰拾起粒带血的粟米:"陛下可知,汉人种粟米,从不问土地是胡是汉,只问土厚水甘。"德光猛地抬头,看见酒旗在风中翻转,旗面上的"酒"字被血浸成"仇",背面用粟米浆写的"汉"字在暮色中发亮。远处更夫敲着梆子,节奏竟是"辽运短,汉运长",每声都震落屋顶的粟米糠,在地上铺成"亡"字。
是夜,崇元殿的灯火彻夜未熄。德光看着南北面官的官印排列在案,汉文官印的龟纽缠着粟米秸秆,契丹官印的狼纽咬着颗带血的粟米。他拿起金错刀划过印面,汉文官印渗出粟米汁,契丹官印流出暗红血,两种液体交融成新字——左"氵"右"狼",合为"潦"。"传旨,"他的声音颤抖,"北院官署迁往上京,南院......"话未毕,案上的血粟混合物凝固成纹,竟与桑维翰临死前刻的"乱"字分毫不差。
赵延寿的密使在此时求见,带来刘知远的战报:"汉军己过汴水,先锋每人怀揣三斤粟米,曰'以粟为兵,踏平胡帐'。"密使袖中滑出的不是令箭,而是把粟米杆削成的刀,刀身上刻着"改制己败,合兵讨胡"。德光盯着刀痕,想起述律太后的话:"草原狼可学耕田,但骨子里要吃肉。"他突然掀翻案几,官印滚落时,汉文官印的"民"字恰好压在契丹官印的"狼"字上,拼成"氓"。
张砺在北迁队伍里埋下最后一袋粟米时,路过相州枯井。井中浮着具汉臣尸体,袍襟里塞满的粟米种在冰水里发芽,嫩茎缠绕成"不降"旗。他故意将契丹人的"打草谷条例"与汉人的"均田令"缝在一起,让皮靴和犁铧在行囊里摩擦,最终磨出的粉末混着血垢,散发出文明冲突的奇异香气。当队伍行至漳河,他看见对岸刘知远的大军正在埋锅造饭,士兵们用的是契丹人丢下的狼头盾牌,凹陷处煮着的正是百姓送来的粟米粥。
冯道在城头目送德光的船队消失在黄河雾中时,袖中掉出颗桑维翰留下的粟米种。种壳上的血字己褪,月光下显出八字:"胡汉同源,何必分治。"此刻汴梁城外,无数粟米种被百姓埋进血土,只等春风来临时,证明有些东西刀砍不断——比如深埋地下的根,和流淌在血脉里的魂。他忽然想起桑维翰的墓铭:"以粟为兵,以文为甲",于是转身回府,将所有奏疏磨成粉,拌着血和成粟米泥,在影壁上画出巨大的"和"字。
德光在北撤途中常做噩梦:他站在广袤田野,左边是契丹牧场,右边是汉粟米田,中间界河决堤,两边土地混为一体,长出的作物既像粟米又像牧草,穗粒刻着汉、契丹文,拼成"和"字。每当惊醒,他都听见帐外粟米生长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极了汉臣在背后轻语:"合。"行至栾城时,他高烧不退,太医在药渣里发现颗粟米——那是张砺暗藏在他汤药里的,种子在沸水中裂开,嫩芽长成"归"字。
弥留之际,德光抓着述律太后送来的金错刀,刀鞘上不知何时被刻了句契丹童谣:"粟米黄,胡骑忙;粟米熟,胡王哭。"他忽然笑起来,血沫溅在帐帘上,将"大辽"军旗染成金黄。当亲卫用盐腌其尸时,发现他胸口刺着个淡青的粟米纹——那是早年征战时,被汉女用粟米浆纹上的,如今血渍浸透皮肤,竟在尸身上显出"还"字。
天显八年西月,刘知远的大军收复相州。当士兵们撬开契丹人藏匿的粮窖时,看见窖底铺着层厚厚的粟米种,每粒种子上都用契丹文刻着"悔"。而在粮窖深处的石壁上,有人用指甲划出幅画:一只狼被粟米根须缠住,狼眼望着南方,眼角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金黄的谷浆。
冯道在德光的行宫里找到份未写完的诏书。契丹文的"罪己诏"旁,汉文部分只写了"朕本欲为尧舜",墨迹却被粟米浆晕染,在"舜"字底下透出个"困"。他将诏书埋入桑维翰墓旁,覆土时看见碑侧新长出的粟米苗,嫩茎上挂着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契丹文的"还"。
张砺最终回到上京临潢府。他在契丹集市支起书摊,卖的不是经史,而是粟米种——每粒种子都刻着"生"。当胡妇用皮毛换取谷种时,他会悄悄说:"这粟米耐旱,比稗子强。"三年后,契丹草原长出成片粟米田,秋风起时,谷穗低垂的弧度,像极了汉臣们不屈的脊梁,也像极了德光临死前,望着南方流下的那滴未及坠落的泪。
是夜,汴梁家家户户炒粟米。香气飘进德光的噩梦,他看见崇元殿废墟长出参天粟米树,每片叶子都写着汉臣名字,桑维翰站在树顶抛下粟米种,种子穿透他胸膛,在心脏位置长成"囚"字。与此同时,述律太后收到密报,说汉臣在契丹种的粟米大丰收,而谷穗都朝着汴梁低垂——那是用最沉默的方式,说着同一个字:"还"。
宣德门的铜钟在黎明响起,震落的不是霜雪,而是无数粟米芽。它们从砖缝钻出,嫩茎上挂着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汉、契丹两种文字,共同组成一个新字:在汉字里是"和",在契丹文里是"永恒"。而那些随着德光北迁的粟米种,此刻正在草原深处生根发芽,根须穿透毡帐,缠住胡王的梦,等待着下一个春风来临时,顶破冻土,向南方传递一个消息——汉魂未死,粟米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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