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裹着热浪撞进卦馆，铜铃叮咚声里，中年男人带着少年推门而入。男人藏青色衬衫洇着汗渍，手指反复公文包拉链；少年背着印满公式的帆布包，白球鞋边沾着泥点，像被揉皱的草稿纸边角。
"先生，能测字吗？"男人嗓音沙哑，目光却灼灼盯着墙上"一字知天机"的匾额，"我写个字，看看孩子高考能不能考上大学。"
我搁下茶盏，铺开洒金宣纸："请写。"
钢笔尖悬在纸面犹豫片刻，男人用力写下个"学"字。撇捺如枯枝斜出，宝盖头歪斜欲坠，下半部的"子"字却笔锋沉稳，弯钩如满月。墨迹未干，他就急着问："先生，这字..."
"先说说孩子的情况。"我示意少年坐下。少年推了推黑框眼镜，腕间缠着褪色的红绳，指甲缝里沾着蓝黑墨水。
男人接过话头："他叫小远，在市一中读高三。成绩一首在年级中等偏上，每晚学到凌晨两点。模考最好一次排到年级前三十，最差也没掉出百名外..."他突然哽住，掏出皱巴巴的成绩单，"可最后一次模考，数学才考了87分..."
我盯着"学"字，指尖划过纸面上微微凸起的笔痕："这个'学'字，上半部'爻'字残缺，似断未断，象征学业根基不稳。宝盖头歪斜，说明考试时容易受外界干扰，心态不稳。"
男人脸色骤变，少年却握紧了拳头："老师说过，我总在基础题上丢分。"
"但下半部'子'字端正有力，"我顿了顿，"这是孩子自身努力的体现。就像建房子，虽地基略有摇晃，但梁柱扎实。'学'字属水，七月正值流火，水火相济，反倒暗藏转机。"
少年突然开口："先生，我能再写个字吗？"得到应允后，他接过钢笔，写下个"上"字。笔画利落，竖画如竹节挺拔，短横却向右下方倾斜。
"这个'上'字，竖为阳，主志气；横为阴，显波折。"我指着字说，"你有冲劲，却总在临门一脚时偏离方向。"见少年眼神震动，我继续道，"不过'上'字加一横为'正'，说明只要调整方法，就能步入正轨。"
男人突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布包，展开竟是个用红绸包裹的砚台："先生，这是小远爷爷留下的端砚，您说的话和老爷子生前讲的一模一样。他总说小远是读书的料，就是太倔..."
我轻抚砚台冰凉的纹路："倔不是坏事，关键要把这股劲用对地方。'学'字拆开，上半部'爻'是变化之象，下半部'子'为智慧。孩子最近是不是总纠结于偏题难题，反而忽略了课本基础？"
少年猛地抬头："您怎么知道？最后一个月，我总想攻克压轴题，连错题本都没好好看..."
"这就对了。"我在宣纸上画了个太极图，"高考如阴阳轮转，难题为阳，基础为阴。只攻阳而弃阴，就像独脚行路，看似走得快，实则不稳。'学'字里的'子'，既是孩子的本心，也是知识的根本。"
男人若有所思："先生的意思是，让小远回归课本？"
"不仅如此。"我指着"学"字的宝盖头，"这个部首形似屋檐，却遮不住风雨。说明孩子需要外界助力。"转向少年，"你手腕的红绳，是母亲系的平安结？"
少年点头，眼圈泛红："妈妈去年...走了。她临终前说，等我考上大学，要去她坟前报喜..."
屋内陷入寂静，只有蝉鸣撞在窗棂上。我展开罗盘，指针在"坎宫"微微颤动："坎为水，对应'学'字。水主智慧，也主情感。孩子把对母亲的思念化作学习动力，这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就像水流太急易泛滥，执念太深反而困住自己。"
男人突然起身鞠躬："先生，求您指点！只要能让小远考上大学，我..."
"不必如此。"我递过纸笔，"写个'大'字。"
男人工整写下，横平竖首，撇捺舒展。"这个'大'字，象征格局。"我解释道，"你作为父亲，要给孩子撑起一片天。不是逼他刷题，而是帮他解开心中的结。"
转向少年："你每晚学到凌晨，真的是在学习，还是在逃避思念？"
少年肩膀剧烈颤抖，眼泪砸在"上"字的短横上，晕开墨痕："我不敢停...一停下就想起妈妈..."
"孩子，"我轻声说，"'学'字里的'子'，既是你，也是母亲对你的期待。真正的孝顺，不是用疲惫的身体证明努力，而是用清醒的头脑实现理想。"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彩虹，阳光透过竹帘在"学"字上投下斑驳光影。我取出朱砂笔，在"学"字下方添了个"业"字，合为"学业"："看，'业'字如阶梯，稳步而上。把对母亲的思念，化作每一步踏实的努力。"
男人擦了擦眼角："先生，还有二十天就高考了，小远该怎么做？"
"先做三件事。"我在纸上写下三行字，"第一，每天抽半小时整理错题，重点看基础题型；第二，睡前听轻音乐，让大脑放空；第三，"目光转向少年，"每天对着母亲的照片说句心里话，别把情绪都埋在心里。"
少年攥紧那张纸，指节发白："先生，我真的能考上吗？"
"《易经》有云：'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看似艰难的时刻，往往藏着转机。"我指着"学"字的弯钩，"这一笔虽弯，却指向天空。就像人生道路，曲折处恰是上升时。"
临走时，男人坚持留下砚台："先生，这砚台跟着我们家三代人，如今就托付给您。等小远考上大学，我们再来取。"
二十天后，暴雨倾盆。卦馆门前的青石板积满水洼，倒映着模糊的霓虹。男人和少年推门而入时，浑身湿透却笑得灿烂——少年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在灯光下泛着金色光芒。
"总分比一本线高了32分！"男人声音发颤，"小远数学考了138！他按您说的，把课本从头到尾过了三遍..."
我取出保存完好的砚台，砚池里蓄着清水："不是我的功劳。'学'字里的'子'，终究走出了自己的路。"
少年突然说："先生，我又写了个字。"他铺开宣纸，苍劲的"梦"字跃然纸上，夕阳透过云层，为这个字镀上金边。
窗外，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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