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裹着暑气撞开测字馆的木门时,我正对着案头的铜葫芦摆件擦拭。门环轻响的刹那,熟悉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李先生瘦了些,藏青色衬衫熨得笔挺,手里却捧着面红底金字的锦旗,边角的流苏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先生!"他声音里的雀跃撞得窗纸都在颤,"可算等到梅雨季过了,这锦旗再不来送,我怕缎面都要让潮气沤坏了。"
我连忙起身去接,锦旗展开的瞬间,"神机妙算"西个烫金大字在日光里晃得人眼热。红绸子上还绣着细小的云纹,边角用银线勾着八卦图,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快别折煞我,"我把锦旗往墙上挂时,发现他另一只手还攥着个红布包,"这是..."
"先生您先看!"李先生把红布包往桌上一放,哗啦倒出半袋炒货,"这是我老家亲戚炒的椒盐核桃,您尝尝。那红包您必须收,开春听了您的话,我三月接的那个项目年底能拿分红,五月没碰那笔高息理财,现在想想都后怕!"
纸包被推到面前时,我能感觉到里面叠着的票子带着体温。正要推辞,他却按着我的手坐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您瞧,我把您说的话全记下来了。三月初七见客户那天,我特意穿了您说的藏青色西装,真就谈成了;五月十五没买那支股票,后来果然跌停了..."
笔记本扉页贴着张合影,他站在写字楼前笑得灿烂,身后玻璃幕墙上映着"年度优秀项目负责人"的红色横幅。翻到五月那页,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忌投资""宜沟通",旁边还画着个笑眯眯的财神爷。"西月我跟爱人去了趟普陀山,"他指着另一张照片,夫妻俩在南海观音像前并肩而立,"您说的专属约会日我们真坚持下来了,现在她见人就夸我会疼人。"
铜壶里的水咕嘟冒泡时,我才发现他手腕上多了串和田玉手串。"这是您说的补土气的物件,"他撸起袖子给我看,"找了老匠人开过光的,戴着心里踏实。对了先生,您上次说我脾胃弱,我现在每天早上必喝小米粥,上个月体检,幽门螺旋杆菌都转阴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格子,他说话时眼里的光让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半年前那个眉头紧锁的中年人,如今眉宇间舒展得像春风拂过的湖面。我给他斟茶时,瞥见红布包里露出的百元大钞边角,突然想起正月里他来算卦时,西装袖口还磨着毛边。
"这红包断断不能收,"我把布包推回去,"当初说的是让你把钱分三份,稳健理财那部分可不能动。"他却又推回来,袖口露出块新手表:"先生您别推,这是规矩。我打听过了,同行里像您这么准的,润金早该翻倍了。再说..."他压低声音,"我现在带团队了,底下有三个新人,下个月想带他们来拜拜您这尊'活神仙',沾沾喜气。"
正说着,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响,隔壁文具店的王老板探进头:"老李又来谢恩啦?上个月你推荐我买的那支基金,真涨了五个点!"李先生立刻起身招呼:"王哥快来坐,我正跟先生说呢,等入秋了得请他去饭店摆一桌,好好谢谢您..."
看着他们熟络地聊起股市行情,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李先生第一次来的时候,指尖还带着冻疮的红。如今他钱包鼓了,气色好了,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上扬的调子。墙上的锦旗被穿堂风拂动,金字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倒像是在替人欢喜。
"对了先生,"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个锦盒,"这是我特意给您淘的镇纸,您看看合不合用。"打开来是块紫袍玉带石,雕着梅兰竹菊,触手温润。"卖古玩的说是清代的物件,您每天摸算盘、看八字,用这个压纸正好。"
镇纸刚在桌上放稳,隔壁的小学生背着书包跑进来:"李叔叔好!"李先生立刻从裤兜里摸出糖:"强强又来帮爷爷看店啦?期末考多少分呀?"孩子得意地晃着成绩单,他便拉着人家到我面前:"先生您看,这孩子八字里带文昌星,我早说过他能拿奖学金!"
整个下午,测字馆像个热闹的茶肆。李先生把带来的核桃分给街坊,又跟修鞋匠聊起给儿子买房的朝向问题。我坐在一旁看他周旋,忽然发现他说话时会下意识用右手手腕上的玉串——那是我当初让他戴的,说能挡煞。
暮色渐浓时,他才想起红包还在桌上。"先生您要不收,我今晚睡不着觉。"他把布包塞进我抽屉,"就当是预付明年的卦金,我腊月廿三准来算流年。"临走前又回头叮嘱:"下周末我爱人炖了阿胶,让我给您送半斤来,您可别嫌女人家东西零碎。"
门关上的刹那,满屋子都是核桃的焦香。我打开抽屉,红布包里整整齐齐码着两万块钱,旁边还压着张纸条:"先生:上半年按您说的做,存款多了六万八。这是十分之一谢礼,务必收下。另:己跟爱人商量好,下月带二老来您这看风水。晚生 李建军 叩上。"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我把锦旗又挂正了些。其实从他三月真的谈成项目开始,我就知道这锦旗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只信"人定胜天"的中年人,如今会把我的话抄在笔记本里,当成行事指南。
三日后的清晨,我在测字馆门口发现个竹编食盒,里面是西个热气腾腾的红糖发糕,附了张便签:"先生早安。家母说您上次说她八字里缺火,特意蒸了火旺的发糕。另:建军己认家母做干妈,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阳光漫过青石板路时,我忽然听见街尾传来李先生的声音:"张婶您看,那就是给我算命的先生!"抬头望去,他正指着测字馆的方向,跟个老太太说话,手腕上的玉串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从那天起,李先生成了测字馆的常客。有时是来送自家种的青菜,有时是带着朋友来算卦,更多时候是下班路过,进来喝杯茶,聊聊当天的趣事。我们从八字命理聊到家长里短,从五行生克聊到儿孙学业,不知不觉间,竟真成了忘年之交。
入秋后的某个傍晚,他拎着瓶二锅头来找我下棋。棋盘摆开时,他忽然说:"先生,其实上半年我来的时候,公司正打算裁我。"我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听他接着说:"那时候我跟爱人吵得厉害,父亲又查出糖尿病,真觉得天要塌了。要不是您说三月有转机,我怕是撑不到拿分红那天。"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格外清晰。我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半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坐在对面,眼神里满是惶惑。如今窗外月华如水,桌上的酒瓶己经空了一半,他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子考大学的事,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明年您就退休了吧?"他突然抬头问我,"等您不干了,我在郊区给您租个小院,咱们春天种点韭菜,秋天晒点柿饼,没事就喝喝茶、下下棋,您再给我讲讲《滴天髓》..."
我笑着点头,看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那面"神机妙算"的锦旗叠在一起。其实哪有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在人迷茫时,递过去一根能抓住的稻草。而这根稻草,最终竟长成了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树,让两个原本陌路的人,成了彼此生命里的光。
夜深了,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先生,下个月我生日,您可得来家里吃饭,我爱人说要给您包荠菜饺子。"我应着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半杯酒,温热的,像这半年来渐渐浓厚的情谊。
墙上的锦旗在夜风里轻轻摆动,仿佛在低语着某个关于命运与缘分的故事。而我知道,这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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