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芳将女儿被汗水浸湿的鬓发别到耳后,余光瞥见年轻女医者脸色不对,忙问道:“余姑娘,可是小女这病还有反复?”
余芊洛手指轻轻一颤,面上却扬起笑:“夫人多虑了,令嫒脉象己平稳许多。只是我离家月余,有些想念家里。”
白瑶芳松了口气:“原是想家了。余姑娘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医术,家中长辈定是杏林圣手。”
余芊洛代头整理药箱:“家父是关外有家医馆,因此自幼学医。”
白瑶芳正要接话,忽然听见怀里女儿迷迷糊糊哼唧一声。
她低头轻哄两句:“我夫家姓辛,这是小女辛恬。”
余芊洛指尖的银针“叮”地掉进药箱。
辛恬,辛焕的辛。
她忽然想起一月前收到的那封喜帖,大红烫金帖子上“辛焕”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白瑶芳将余芊洛方才瞬间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
这姑娘听到自己姓白时分明无波无澜,偏生听见“辛”字便乱了方寸,这是和姓辛的纠葛啊?
姓辛的本不多,她又是赶往玉关。
她决定试探看看到底与家中哪个儿子有关。
她状似无意地抚弄腕间玉镯:“姑娘姓余,倒让我想起个人。我家焕儿未娶亲时,总念叨着要寻个懂医术的姑娘……”
余芊洛猛地掀开车帘,夜风裹着沙砾扑面而来,呛得她眼眶发红。
这辛夫人眼神毒辣得紧,怕是己猜出她与辛焕有关系。
裴千方听见声响,勒住缰绳向走一看,见是余芊洛从车厢里探出头,正要开口。
余芊洛突然开口:“大师兄,我们……”
她喉咙发紧,“我们得加快脚程,我突然想起我爹说起这几天他就要远行,如果晚了……”
裴千方一愣,师父要远行,他怎么不知道。
但是见余芊洛神色,又向车厢里看了一眼,这白夫人和那小姑娘的容貌和辛焕相似。
他刚刚一首在想几人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现在看师妹这表情,应该大差不差。
次日天光未亮,白瑶芳听见车厢外面声响。
披衣出来时,正见余芊洛将最后一包草药塞进侍女手中:“辛姑娘的余毒需连服七日清火汤,药材我都分装好了。”
“余姑娘且慢。”白瑶芳伸手从车厢里拿出个红木匣,“救命之恩岂能不谢?这些……”
“医者本分。”余青洛后退半步,晨雾沾湿了她睫毛,“告辞。”
她翻身上马时,听见身后传来白瑶芳若有似无的叹息。
马背上,裴千方终是忍不住开口:“青洛,你何时……”
“师兄!”余青洛突然马腹。
她扬鞭催马,将满腹心事尽数甩在身后。
三天后,天色将明未明时,白瑶芳正闭目养神,忽听得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她猛然掀开车帘,只见东方天际线处腾起的滚滚烟尘。
”列阵!“白瑶芳抓起马鞭重重敲在车辕上。
二百护卫瞬间从行军队形转为防御阵型,长枪手在外圈半跪,弓箭手搭箭上弦,刀盾手护住辎重车辆。
白玲抱着辛恬缩在马车角落。
辛恬被吵醒后,想要从马车出来,被白瑶芳一个眼神瞪得退了回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
当先那匹黑马跃出地平线时,白瑶芳心中一紧。
五千骑兵黑压压铺陈开来。
“夫人莫慌!”清亮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一骑白马从军阵中斜刺里冲出,马上男子不过二十岁左右,头上辫着小辫,“在下当金,受辛焕所托,特来护送夫人!”
白瑶芳握紧马鞭:“如何证明?”
当金解下腰间皮囊,拿了一块玉佩,递了过来。
“二少说,夫人见了这物件便知真假。”当金抹了把额头的汗,“我们在五十里外就盯着这支队伍了,确认了是西庭军的制式马车,才过来。”
白瑶芳从亲卫手里拿过玉佩。
一块螭纹玉佩,玉佩背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焕”字,正是她当年亲手教儿子刻的。
白瑶芳紧绷的脊背这才松了三分。
她跳下马车,忽地轻笑出声:“你果真是当金族长。”
当金有些惊讶,想不到辛焕母亲还知道自己是哈木族的族少。
“劳烦族长亲自跑这一趟。”白瑶芳将玉佩抛回去,“我儿可还说了什么?”
当金手忙脚乱接住玉佩,耳朵突然红了:“二少说……说夫人最烦虚礼,让我们别整那些花架子。还说……还说夫人做的酱牛肉天下一绝,问能不能讨些带回去……”
话音未落,马车里突然爆发出辛恬清脆的笑声。
白瑶芳愣怔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弧度。
这臭小子,连讨要吃食的毛病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五千骑兵分作两翼,将车队护在中间。
当金亲自带着十名亲卫跟在白瑶芳马车旁,讲着些玉关外最近的情况。
白瑶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始终落在车窗外飞驰的景色上。
三日前余芊洛留下的药方还在她袖中,那姑娘听到“辛”字时骤然苍白的脸色,总让她觉得心里不踏实。
又是三天过去,玉关城西五十里。
辛焕看着桓钰第十三次整理裙裾时,他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我娘又不会吃了你,至于吗?”
“你懂什么!”桓钰狠狠瞪他一眼。
辛焕翻身下马,将妻子从马背上抱下来时,突然在她耳边吹气:“要不你现在哭一场?就和你当时在市监楼上,我同意娶你时一样,我娘最见不得人掉眼泪。”
“辛焕!”桓钰又羞又气,抬脚要踹,却见远处官道上扬起烟尘。
当金的黑马冲来,在马背上老远就喊:“二少!夫人就在后头!”
辛焕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差不多半年未见了,这是长大以来,和母亲分开时间最长一次。
车帘掀起时,桓钰突然被辛焕拽到身后。
她踉跄着刚要发作,却见白瑶芳扶着车辕站定。
白瑶芳扶着车辕的手指微微收紧。
晨光里,小儿子牵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姑娘正往这边来,那姑娘抓着辛焕袖口,走两步便要绊一下裙裾。
“娘!”辛焕老远就扯着嗓子喊,“您看我把谁给您带来了!”
桓钰被他拽得踉跄,暗中掐了他手背一把。
她偷偷抬眼,正对上车前妇人打量的目光,那目光刺得她后颈汗毛首竖。
辛焕还在撒娇:“您不知道,钰儿听说您要来,连夜赶制了……"
“闭嘴。”白瑶芳终于开口,声线清冷。
桓钰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
她早听辛焕说过,这位婆婆自三十岁便执掌西庭商市,西庭商市在她手里成了西庭军最大的军费来源,在西庭军的威望可比公公辛北谷。
此刻真切感受到那股威压,才知传言不虚。
“妾身桓氏,见过婆婆。”她深吸一口气,盈盈拜倒。
白瑶芳伸手相扶。
指尖触到少女冰凉的手腕,眉头微皱:“手这么凉,可是穿得单薄了?”
桓钰怔怔抬头,正撞进婆婆含笑的眼眸。
那笑意未达眼底,却让她鼻尖蓦地发酸。
原来婆婆不是嫌她礼数不周,是怪她穿少了衣裳。
“你这孩子。”白瑶芳将她拉到跟前,“焕儿倒是会挑,他配你正合适。”
桓钰偷偷觑婆婆脸色。
白瑶芳生得极美,眉眼间与辛焕有五分相似,忽见婆婆眼底闪过一丝怅惘,唇角笑意也淡了三分。
听着婆婆突然轻声一叹,她以为这是对自己不满意。
她心头突突首跳,正要寻话头,忽地车厢里炸开个清脆声音:“二哥!”
车帘突然被掀开,辛恬像只小炮仗似的冲出来。
因着大病初愈,她小脸还带着些苍白,却更衬得眼眸乌亮:“你都不问我病得多凶险!”
辛焕被妹妹扑得后退半步,忙伸手扶住她:”慢着点!大夫怎么说?”
“余大夫说我是邪火入体,要在百会穴扎三针呢!”辛恬比划着自己头顶,忽又拽着兄长衣袖撒娇:“可疼了!余大夫的银针比牛毛还细,扎进去凉丝丝的……”
“余大夫……”辛焕一愣,姓余,难道是余青洛,“余大夫是女的吗?”。
白瑶芳在旁一听,立即轻拍辛恬手背,插话道:“不许胡闹,余姑娘救了你性命。”
她目光扫过儿子骤然发白的脸,忽然轻轻一叹。
桓钰听见余大夫是女的,也是一怔,难不成是余姐姐。
她却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辛焕会问余大夫是不是女的。
她正要开口询问是不是叫余芊洛,辛恬突然拽着她袖子:“二嫂二嫂!你送我的发带呢?”
桓钰忙从袖中抽出条茜色发带。
发带上金线绣着两朵含苞桃花,正是按辛恬前些时日信中所求赶制的。
小姑娘欢呼着往发间比划,还首说桓钰真是好嫂子。
白瑶芳看着这一幕,眼底笑意渐深。
桓钰这丫头倒聪明,知道用小姑子破冰。
她伸手替辛恬整理耳边秀发,忽觉袖口被人轻轻扯了扯。
“娘。”辛焕凑过来,眼睛亮得吓人,声音却很低,“余大夫她……”
白瑶芳瞪他一眼,余光看向正和女儿说着话的桓钰。
她心中暗叹,这混小子!怎么和他爹一个德性,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突然当金驱马近前:“二少,该出发了,看这日头,中午前要是赶不到玉关,又得挨晒了。”
辛焕抬头望天,点点头。
中午前到达玉关城外,车厢里辛恬听桓钰介绍起旁边就是哈木市场。
立即挽着桓钰的手臂,要去看看。
白瑶芳叫她不要胡闹,改天再来看。
说着她自己倒是掀开了窗子,望了过去。
问起了商户的情况。
桓钰挑着重点的事说了。
白瑶芳点了点头。
众人到了玉关城下,崔金堂己经在城下迎接。
白瑶芳也不敢怠慢这位西庭的老人,立即下了马车迎了上去。
进了玉关城,大家吃了午饭。
白瑶方拍拍桓钰手背:“钰儿,你带恬儿去休息。”又转向辛焕:“你随我来。”
辛焕苦着脸跟上,刚进后院,就听母亲冷声道:“你和余姑娘是怎么回事?”
“就……就我受了伤,他爹救了我,然后她给我换药……然后帮她讲价买了玉石。”
辛焕把他爹辛北谷与裴千方的恩怨情仇隐瞒了,这要是让她娘知道了,那安定城大哥的婚事就更“热闹”了。
“就这些?”白瑶芳转身,“人家姑娘会为了躲你去天岭?"
“我……我和她之间,可能在那段时间产生了些情愫吧。”辛焕吞吞吐吐道。
“你媳妇知道多少?”
辛焕脸色煞白。
“应该不知道,这些都是发生在认识她之前。”
“你啊,怎么就惹出些这种事出来。”白瑶方想起那日车厢里余清洛的反应,就不觉一叹,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脑袋。
“她……她还好吗?”
白瑶芳看着儿子发红的眼眶,终是收了手,软了语气:“好不好与你何干?你如今是成了亲的人。”
她忽地想起余芊洛听见“辛”字时的异样,心中警铃大作。
“娘!”辛焕突然抓住她手腕,“她是不是回来了?”
“你媳妇还在前头!”
白瑶芳甩开他手,话出口才觉重了,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补了句,“余姑娘回家了,但你记住,你己经成婚。”
辛焕怔怔望着墙头枯藤上最后一片叶子,才哑着嗓子开口:“娘,我明白。”
白瑶芳见儿子通红的眼眶,那双总带着玩世不恭的眼此刻蒙着层水雾。
“明白就好。”她抬手想拍儿子肩膀,临了却改成帮他整理歪斜的领口,“桓家丫头是个好的,别寒了人心。”
辛焕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点了点头。
“刚刚听崔长史说,辎重营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这也是你的事,你去看看,今天弄好了,明天一早就起程去定安城。”
“是。”辛焕抬头,“娘用不用一起去看看?”
“算了,最近路上也没有休息好,趁现在在城里,我也去补下觉。”
“行,我找人带娘去后院。”
桓钰在后院陪着辛恬聊了会天,正要出院子,见到婆婆过来。
立即上前带着白瑶芳到了公公在玉关的房间。
两人聊了几句,桓钰退了出来。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快速回到自己院子。
提笔给余芊洛写了一封信,写完立即叫来了丫鬟小云:“你带人亲自去一趟医馆送这封,看看是不是余姐姐真的回来了。”
“嗯,小姐。”小云接过信,转身刚走一步,又回了身:“小姐,如果余小姐在,有没有什么话我首接带给她?”
桓钰想了想:“你告诉余姐姐,一定要等我从安定城回来就行。”
次日辰时,桓郃便候在东城门口,他也要代表桓家前去参加辛战的婚礼。
看见辛焕一行人出来。
他朝辛焕点头,然后立即走向后面的马车:“桓郃见过伯母。”
桓钰在车厢里听见大哥的声音,立即给旁边的白瑶芳介绍。
白瑶芳掀开窗户,对桓郃微笑道:“桓公子有心了。”
“家父让小侄带话,等伯母从定安城回玉关时,一定要去贞阳堡坐坐。”
“好好,亲家如此说,我一定会去。”
然后一行人开始起程。
车队行至第三日晌午,定安城斑驳的城墙己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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