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西沉,熔金般的余晖泼洒在骸骨疆土之上,将翻滚的青铜麦浪与冻结的冰原染上一层悲壮的暖橘。风,依旧呜咽着穿过云蔚然残骸化作的、千沟万壑的沃野,带来龙息泉流解冻后的泥土气息,也带来远处未散尽的、冰晶与青铜碎屑碰撞的微响。
农魂们的身影己彻底融入这片土地。他们的魂灵化作无形的根须与地脉,无声地维系着这片经历浩劫后重生的疆土。耕作并未停止,却己非人力所为。龙脉泉流在云蔚然肋骨化作的、宽阔深邃的“引水渠”中汩汩流淌,灌溉着以他巨大脊椎为主轴、向两侧延伸开去的、整齐而肥沃的“主田垄”。暗红色的血肉沃土在泉流滋润下,呈现出一种内蕴的、沉甸甸的生命光泽。曾经狰狞的创口边缘,被坚韧的青铜麦根与新生的苔藓覆盖、弥合,如同大地古老的伤疤在岁月中愈合。
唯有心口位置,那片曾被冰簪钉入、又被麦刃贯穿、承载了太多星图与牺牲的核心区域,景象格外不同。
那里,不再是一个空洞的窟窿。无数暗金色的、粗壮如虬龙的麦根,自胸腔深处盘绕而上,层层叠叠、互相绞合,将那颗彻底碎裂、仅余残迹的龙珠(星图核心)以及那根布满裂痕、光华尽失的冰簪残骸,牢牢地包裹、封锁在中央!麦根疯狂生长、缠绕、熔铸,最终形成了一座低矮却异常坚固、散发着沉重金属与沧桑岁月气息的——青铜坟丘!
坟丘的形态并非圆润,而是带着一种麦穗簇拥的尖锐感,顶端微微隆起,如同沉甸的穗头。丘体表面布满了麦根缠绕形成的天然纹理,在夕阳下流淌着暗金与青绿交织的冷光。它安静地矗立在主田垄的尽头,像一座沉默的丰碑,又似一个巨大的锁,将所有的血火、牺牲与未解的宿命,深深锁入这片沃野的心核。
风掠过坟丘,发出低沉如诉的呜鸣。
一个身影,比夕阳投下的影子更加稀薄,几乎要融入这片光晕之中。是那老农魂最后残留的一缕执念,一丝徘徊于此、不肯彻底消散的微弱魂影。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佝偻,虚幻的身影在暮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吹散。浑浊的眼中,不再有悲愤与焦灼,只剩下一种看透轮回的平静与淡淡的倦怠。
他枯瘦如柴的虚幻手掌,在腰间那早己不存在的破旧布袋位置,轻轻了一下。掌心,竟凭空浮现出七颗麦种。
这七颗麦种,形态各异,气息迥然:
* 三颗通体暗金,沉重如铅丸,表面天然蚀刻着扭曲的“押”字古篆,散发着冰冷契约的束缚感;
* 三颗晶莹剔透,寒意内蕴,如同凝固的泪滴,核心深处隐约流转着“赎”字的清辉,带着一丝解脱的微光;
* 最后一颗最为奇异,半边是沉郁厚重的暗金,半边是澄澈凛冽的冰晶,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在种壳上形成一道泾渭分明却又相互纠缠的界限。
老农魂的残影,托着这七颗蕴含了这片疆土所有因果与可能的种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座青铜坟丘。他的脚步没有声音,却仿佛踏在时间的节点上。
终于,他站定在坟丘之前。夕阳将他和坟丘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东家…” 他沙哑的魂音低低响起,如同风吹过干枯的芦苇丛,“…歇了吧。”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那托着七颗种子的手掌,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仪式,轻轻向上一扬。
七颗麦种,划过七道或暗沉、或清亮、或混沌的光弧,无声无息地,坠向青铜坟丘的顶端。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七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心脏搏动般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麦种接触坟丘冰冷青铜的瞬间,并未弹跳滚动,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没入了那金属与根须构成的丘体!
紧接着——
**嗡——!**
一股无形的、源自大地最深处的悸动,以坟丘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整个骸骨疆土都为之轻轻一颤!
坟丘顶端,那七颗麦种没入之处,坚硬的青铜与盘结的麦根竟如同活物般,缓缓隆起、裂开!
**嗤啦!嗤啦!嗤啦!…**
七道裂痕绽开!七茎形态迥异的奇穗,如同破茧的神灵,带着沛然的生机与宿命的气息,从坟丘深处——破“土”而出!
**左侧三茎:**
通体呈现出沉郁厚重的青铜色泽,麦秆粗壮虬结,布满如同锁链般的天然纹路。顶端抽出的麦穗,并非寻常的颗粒,而是一颗颗棱角分明、如同微型青铜方印的“麦粒”!每一颗“方印”的印面之上,都深深地、天然蚀刻着一个殷红如血、扭曲而沉重的古篆——“**押**”!七州农人世世代代无法挣脱的债务枷锁,被浓缩于这冰冷的青铜印粒之中。穗子沉甸甸地下垂,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契约威压。
**右侧三茎:**
则呈现出冰晶玉质的剔透美感,麦秆纤细修长,流转着清冷的月华光泽。抽出的麦穗,颗粒,如同最纯净的冰魄凝结而成。每一颗冰晶粟粒的核心深处,并非谷仁,而是一点流动的、深邃的灰蓝色光晕!光晕之中,清晰地映照出一个同样由光线构成的、清隽而古老的篆字——“**赎**”!这“赎”字并非刻印,而是光之投影,带着一种洗涤罪愆、指向解脱的微茫希望。冰穗在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如同冰晶风铃碰撞的清脆声响。
**中央一茎:**
最为奇特,也最为震撼!它的麦秆自根部起便呈现出一半暗金、一半冰晶的奇异融合态,两种力量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在交界处互相渗透、缠绕,形成一种混沌而平衡的螺旋纹理。顶端抽出的麦穗,同样是半金半冰!暗金的一半,麦粒棱角分明,印着模糊的“押”痕;冰晶的一半,粟粒圆润剔透,映着清晰的“赎”影。而在这奇异穗子的最顶端、那本该是麦芒的位置——
赫然悬挂着一块不过寸许长的、扭曲断裂的金属残片!
残片通体黝黑,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与暗红的血锈,边缘却依旧残留着令人心悸的锋锐。它微微弯曲,形似断裂的龙脊,正是昔日那柄吞噬了无数冤魂、最终化为青铜的龙脊刃——最后的残骸!
此刻,这截残刃,如同最奇异的麦芒,又似一枚沉重的穗坠,悬挂在中央穗子的顶梢。它静静地悬垂着,沐浴在最后一缕夕照之中。
暮风渐紧,掠过青铜麦浪,穿过冰晶粟田,最终,拂过那座沉默的坟丘,拂过那七茎摇曳的奇穗。
当风掠过那截悬挂在中央穗顶的龙脊刃残片时——
**铮——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的金属颤鸣,骤然从那残片深处迸发出来!
这颤鸣并非刺耳,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怆、一种不屈的龙吟余响、一种大地伤愈后的低沉共鸣!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化作一圈圈无形的、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音波涟漪,以坟丘为中心,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地,向西面八方急速扩散开去!
音波扫过广袤的骸骨疆土。
**噗!噗!噗!噗!噗!噗!噗!…**
如同春雨唤醒冻土,如同惊蛰震动沉眠!
在青徐平原厚重的黑土上,在云梦泽氤氲的水汽中,在关陇苍茫的黄土坡头,在剑南险峻的山岭梯田,在吴越温润的水网间,在幽蓟冰封的原野,在曾经作为“中原脊”的核心腹地……
七州大地上,无数新生的麦苗,应和着那穿越时空的刃鸣,破土而出!
它们并非青铜,亦非冰晶,而是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嫩芽舒展,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贪婪地呼吸着劫后新生的空气。
然而,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新生的麦苗,无论生于平原还是山岭,无论扎根黑土还是黄沙,它们的叶片,无一例外地,在刃鸣余韵扫过的瞬间,齐齐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座矗立在主田垄尽头、锁住心口伤痕、长出七茎奇穗的青铜坟丘!
如同亿万臣民,向着它们的君王,致以最深沉、最自然的敬意!
更令人心神震撼的是,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地拂过这些新生麦苗的叶片时——
每一片青翠的、还带着露珠般湿气的叶面上,都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微小的、由光影自然勾勒出的——人面虚影!
那面容,年轻而坚毅,眉宇间镌刻着风霜与悲悯,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解脱的弧度,眼神深邃,仿佛能容纳七州的苦难与希望。
正是云蔚然的面影!
万千叶片,万千微缩的云蔚然面影,在暮风中轻轻摇曳,朝着青铜坟丘的方向,无声地躬身。
仿佛整片人疆,都在向他低语:东家,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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