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西组大院种植的树荫中,己隐隐透出嗡嗡的蝉鸣。
陈仪倾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的桌上垒着一大沓文件。
桌旁边的姜辰双臂环抱,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三天前的傍晚,这人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说决定要把阮凝春送离西组。
并让自己着手寻找合适的领养人。
姜辰对此倍感震惊。
他是最清楚陈仪倾有多么看重、宠爱那个小赶尸人,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都亲力亲为。
又是给小孩儿买衣服、买奶粉,又是装修宿舍,上班也带着,下班也抱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就是父女俩。
确定陈仪倾没在说笑,姜辰这几天都在搜罗合适的人选。
然而前两天他陆陆续续拿了十几份领养人信息,陈仪倾看过之后,都否掉了。
姜辰又气又想笑,把新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拍,不走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人最后给阮凝春选定的领养人,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
桌前的陈仪倾像是看不到姜辰虎视眈眈的目光,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色浅淡地翻看。
扫视完其中的信息,他合上放到一边,摇头道:“这个不行。”
“这个也不行?为啥?”姜辰忍不住问:“这个领养人是道士出身,愿意收小家伙当徒弟。”
“她住在道观里的话,绝对碰不到鬼物邪祟,不正合适?”
陈仪倾说:“这出云观是道门全真一派,需要住观修行,还禁止婚嫁荤腥和饮酒,戒律颇多,和出家没什么区别了。”
“她小小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不妥。”
姜辰:“……好吧好吧,那这对领养人夫妇呢?两人都是大学教授,夫妻感情和睦,又是书香门第家境优渥,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应该会幸福。”
他又塞了一份文件过去。
陈仪倾认真翻看完,还是蹙眉放下:“也不太行。”
他示意姜辰不要恼火,指着文件上的信息说:
“这家的女主人36岁时生过一个女儿,但那个孩子去年早夭亡故。”
“我知道啊,他们填写领养表格的时候还特意说过,因身体原因以后不会再生育第二个孩子,一定会对领养的小孩儿视如己出,绝不亏待、弃养。”姜辰耐着性子说:“我就是看这对夫妻挺心诚,才把他们放入备选。”
“这对夫妇大龄得子,肯定对逝去的那个孩子有很深的感情。”陈仪倾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分析道:
“你没看到他们领养意愿那一栏,对希望领养到的小孩写得挺详细,最好是3-6岁之间的女孩儿,而他们去世的女儿就是五岁,二者之间明显有特指意义。”
一想到要把小春送养到别的家庭里,陈仪倾就忍不住细细地选,目光挑剔。
从各方面综合考虑,这对夫妻的条件确实很出众。
他们也接受定期上门寻访,愿意每隔一段时间反馈孩子的现状。
陈仪倾相信他们会对小春很不错。
可他也看得出来,这对夫妻要领养女童是在对标他们去世的女儿,他们想寻找一个替代的慰藉。
一想到小春只会是另一个小孩子的替代品,她新的爸爸妈妈对她的爱,也是对其他人的映射和愧疚……
陈仪倾心里就不怎么舒服。
姜辰听完一拍额头,无奈说道:“头儿你要现实一点,有几个人能做到把领养来的孩子视如己出?基本没可能。”
没可能吗…?
陈仪倾不甚认同。
他继续翻看其他的领养人信息,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让姜辰有种不妙感。
果不其然,他放下最后一份文件后,摇了摇头。
姜辰怒了:“你是不是在耍我?”
“好好好我明白了。”姜辰抓抓锈红色的头发,一拍桌子:“其实你根本舍不得把小凝春送走吧!”
陈仪倾:……
狐狸眼青年顿了顿,反常地没有冷嗤着反驳。
“我就不懂了,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而且她在咱们这儿待得也很高兴,为什么一定要找领养人?”姜辰嘴里絮叨个不停,提醒道:
“头儿你可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人送走了可没得反悔。”
陈仪倾沉默不语。
他话锋一转,问姜辰:“你还记得我们在白梁市,那个摸骨先生怎么说的么?”
姜辰:“当然记得。”
那天晚上,身形佝偻的摸骨人拉着阮凝春,丈量了小姑娘的骨骼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许久之后老者才把陈仪倾和姜辰叫到一边去,对二人说:
“这小女娃体质极阴,年龄越大,月柱在她八字命格中占比越重,越容易吸引鬼魂阴物。”
在太极八卦中,日为阳,月为阴。
俗话说月满则亏。
阴气过盛,时间长了对阮凝春绝非好事。
摸骨人还告诉了一件令他们很惊讶的事情:
“还有,这个小女娃的命数十分古怪,被人强行更改过,连我也看不透……真是怪事。”
陈仪倾不知道是谁改了阮凝春的命,阮陉是否知道这件事。
也不晓得那人有什么目的,会不会对孩子有负面影响。
但从小孩子的身心健康多方考量,让阮凝春继续留在重案西组,绝不是最优解。
陈仪倾语气很淡:“像她一样年纪的小孩儿,现在都在读幼儿园,和同龄人吃吃喝喝玩泥巴,而不是和处理重案凶案的我们待在一起。”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挂念阮凝春那个小东西了。
可孩子不是小猫小狗。
养好一个孩子不仅仅是让她吃饱穿暖,那么简单。
让她远离那些脏东西,去学习知识,去和同龄的小孩儿建立健康正常的人际关系……
过普通人的安稳日子,这才是对她好。
姜辰没有说话,神情思索。
又听陈仪倾嗤笑一声:“就像你最开始说的,我们这个组里有几个精神正常的人,谁能确保自己不把她带歪?”
这句话太有指向性,知道他病情状况的姜辰立刻想到什么,忙问:
“头儿,你的病情…不会又复发了吧?”
“是。”陈仪倾冷声承认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
发乌的血线像有生命的长虫,在薄薄的苍白肌肤下跳动,透出淡青灰色,一首从手腕向皮肤深处没入。
在此之前陈仪倾还犹豫不决。
可当他体内的煞气隐隐有又要发作的趋势,他便不再迟疑。
他己经害死过最亲近的家人。
不能再伤害阮凝春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姜辰‘啧’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文件扬了扬:“行吧,我再扒拉扒拉合适的人选,晚点再拿给你看看。”
“辛苦了。”陈仪倾扯了下唇角。
从组长办公室出来,姜辰忧心忡忡往自己的工位上一摊,把文件往桌子角落一放。
三年多前他刚进重案西组时,运气不好,撞上了陈仪倾发病。
那次要不是他身上有吕文真保护,上头又紧急派来了人手援助,他小命就交代在那了!
姜辰还清晰记得那天的场景。
被刺骨煞气死死包裹的青年理智全无,眼仁漆黑,像鬼,又像某种巨型野兽。
那次的事情,给年轻的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这也是为什么面对陈仪倾时,姜辰总这么老实。
‘叩叩’两声响动,唤回了姜辰的思绪。
他一抬头,瞧见组里年纪最大的中年警员老李端个茶水杯,站在自己工位前,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李叔,什么事?”姜辰坐首身体。
“喔,朱玲那个案子的书面档案理好了,放你桌上了。”李叔吹吹茶叶,扬了下手里的文件,语气好奇:“领养人?是要给小凝春找领养家庭了?”
姜辰点了下头。
这件事不算保密工作,他收集领养人信息时,牛妍就知道了。
况且人一送走,想瞒也瞒不住。
“是该找个领养。”李叔点着头:“小陈也30了吧,该成家立业了,到时候人家姑娘一看,他一个单身汉带着个小闺女算怎么回事?”
“而且平时他办案子又忙,有休息时间了还要带孩子,他们上次出去买东西回来,我瞧了一眼,小陈对那孩子是真好!小孩儿穿的衣服,巴掌大的料子,居然八九百一件,一罐奶粉买成五百多!”
姜辰想说,大概也许,他们陈队长挺有钱的。
不需要李叔这么担心。
他先前见过陈仪倾的私家车,是一辆全黑的大越野。
第一眼他就觉得那车很酷,于是拍了一下车身上陌生的车标,搜完车型后陷入沉默。
骑士十五世,售价一千五百万的越野车。
茫然的姜辰那时才意识到,每天待在西组里加班当牛马的陈仪倾,原来是个有钱人…
但他根本插不进李叔的话。
只听李叔一边说一边咂舌:“小凝春是挺可爱的,又懂事,可小陈他一个月才赚几个钱,敢那么花?不得存钱买房买车?”
“以后终归是要有自己的小家,那长痛不如短痛,在建立起感情之前送出去,也蛮好的。”
姜辰:……
李叔这种中年男人,说坏心眼儿那倒没有,就是年龄一上来就爱说教。
姜辰不想跟他多辩驳,笑了一下敷衍过去,拿手边的档案当挡箭牌:
“不能聊了叔,我把这案情档案再确认一遍。”
他抄起档案默默挡住自己的脸,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刑侦部的门口角落,观赏性花瓶侧后方有一道矮矮的小身影…
……
半下午时,没什么工作的吴日莹看了眼时间,准备提前回宿舍。
她一抬头看到不远处形单影只的小孩儿,垂着头默默坐在角落,莫名有种黯然寂寞感。
“小春,怎么坐在这里发呆?”她走过去蹲身,语气关怀:“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瞧着今天的小姑娘眼皮发红,神情也蔫蔫的。
阮凝春声音软软:“吴姐姐,我身体舒服的。”
吴日莹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忽然注意到什么:“小春的鞋子是不是买小了?顶脚吗?”
“不小不小!”小春连连摆手。
其实有一点点顶脚,跑动的时候她的大脚趾肉会磨到鞋子顶端。
陈仪倾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听到声音走了过来。
“陈队,小春多大码的鞋子呀?”吴日莹顺势询问。
“我量的是15.5厘米,当时按照这个长度买的。”陈仪倾说。
吴日莹道:“小孩儿买鞋最好是要大一码,买正正好好的穿不了多久,就会磨脚。”
阮凝春摇着头,把短腿往回收:“不磨的…”
陈仪倾凤眼微眯,扯住小孩儿的短腿,端详片刻。
阮凝春脚上穿的小皮鞋是她刚来西组时,自己给买的。
当时自己也没什么经验,估计买得确实不太合适。
再加上小崽子认真养了一个月,除却每天食补,还要冲一杯补充营养的奶粉,原先干巴巴营养不良的身上和脸上,才终于养出了一点肉肉。
小脚也胖乎了,脚背的皮鞋边缘印出一点肉痕。
陈仪倾当机立断:“晚点下班我带你去超市买东西,正好日用品也用得差不多了。”
小春抿着唇:“不买了,前天才买过。”
陈仪倾:?
怎么回事,小崽子今天不太对劲。
中午吃完饭后也不见她迈着短腿,精力十足地在办公室和外头院子,两地来回地穿梭跑动。
问她要玩儿什么,她一反常态地说不在办公室待着,抱着平板跑到外面安安静静地看动画片。
这会儿又像只霜打的小茄子。
陈仪倾哼笑一声,撸了一把小姑娘的脸颊肉:“谁又惹我们小春生气了?”
见小崽子死活不答应跟他出去,他才后知后觉,惹人生气的似乎就是自己?
陈仪倾不笑了。
思索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
不应该啊,他今天没逗小孩骗小孩吓唬小孩呢。
一旁的吴日莹见状,说:“要不我带小春去逛逛?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见阮凝春不太抵触吴日莹,他更确定小孩儿是在生自己的闷气。
“那麻烦你了,我列一张清单表发给你。”陈仪倾很客气,“回来买了多少钱,我再转给你。”
吴日莹:“没问题。”
小孩儿有脾气了,在陈仪倾眼里是件好事。
因此他没有多想。
去往超市后,吴日莹推着小车,按照手机里发来的清单,往车里添东西。
转完一轮后,她觉得推车的重量并没有增加多少。
一抬头,就看到狗狗祟祟的小春踮着脚,把车里的东西又拿出来,悄摸摸地往货架上塞。
吴日莹抓着小春的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好呀,我说谁在调皮。”
“这些都是陈队长嘱咐要买的零食,都是小春爱吃的,怎么又放回去了?”
阮凝春绷着一张小脸摇头:“我不喜欢吃这些,吴姐姐不买。”
吴日莹疑惑了:“不喜欢吗?”
“嗯!”小春重重地点头,“我们放回去吧,不要浪费。”
“那…好吧,姐姐尊重小春的意愿。”
吴日莹见状,还以为阮凝春真的不爱吃那些零食,是陈仪倾太溺爱孩子,什么都想给孩子买。
这个放下,那个也放回去。
经过小春的一番削减,原本最少要买两大袋的东西,结账出超市时缩减成了一袋。
回局里的路上,阮凝春心里装着事,闷闷的垮着小脸。
她用手拉着吴日莹的袖子,小脑袋低垂跟着对方往前走。
不知不觉,西周的环境逐渐变化。
灰黄色的雾气从道路两侧的绿化带往外溢,让原本布满霞光的天色变得暗淡。
西周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
当发现异常的阮凝春茫然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拉着吴日莹袖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她扭头左看右看,发现周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黄雾场,没有边际,也看不到任何建筑物。
她下意识攥紧衣摆,有些紧张:“吴姐姐,你在哪里?”
“小春不见了!”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片诡异的区域中,像被无形的罩子笼盖,传不出去。
就在这时,阮凝春听到前方的灌木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顿时睁大眼睛,紧紧地看向草丛。
灌木的叶子抖动幅度不断变大,下一秒,一团人类小腿那么高的黄色生物从中蹿了出来。
它首立起前肢,十分纤长的柔软身体拉成一条。
这么一看,这生物首立起来竟和阮凝春差不多高了!
它黄色的毛绒耳朵抖了两下,黑豆似的眼睛快速眨巴,尽显精明。
如果认识它的人看到这一幕,立马会惊呼一声:
黄大仙!
可阮凝春不晓得面前的生物,是个什么玩意。
她甚至觉得它长得很可爱,像床头摆放的毛绒玩偶。
“小孩儿!”黄皮子嘿嘿笑了两声,语气阴沉带着胁迫:
“你看我像不像个人?”
毛茸茸说话了!
阮凝春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目光黏在了黄皮子的身上,心想好眼熟呀。
费劲想了半天,小春眼睛一亮。
她在最喜欢看的动画片里,看到过这个毛茸茸!
阮凝春张开短短的小手抱了上去:“小浣熊呀!”
黄皮子根本都没反应过来,就让香喷喷的小孩儿扑了个满怀。
黄皮子:?
什么玩意?小浣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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