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章祥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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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章祥子哥

 

我攥着车把的手渗出冷汗,黄包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着宣武门城楼上传来的梆子声,像极了二十年前德胜门城楼的更鼓。可眼前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学生,腰间别着的不是书袋,而是用油纸裹着的长短家伙。

“祥子哥,您这车还拉人吗?”学生模样的青年摘下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鹰隼般锐利。我点点头,喉结上下滚动。车辕上的铜铃铛突然发出脆响,惊得我差点松手——这铃铛本该在虎妞难产那晚,被我砸得稀碎。

车轱辘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映出街角电线杆上的通缉令。画像上的人眉眼熟悉得让我心悸,那分明是二十年前在白房子喝得烂醉的我自己。青年忽然按住我的肩膀:“往胡同里拐,后面有人跟着。”

我下意识加快脚步,车把在掌心转得比年轻时还灵活。身后传来皮鞋踏地的闷响,三五个黑衣壮汉举着匣子枪追来。青年从怀里掏出两枚手榴弹,引线在夜色中划出猩红的光:“祥子哥,认得这玩意儿吗?”

我当然认得。那年孙排长抢我车时,腰间就别着这能炸碎一切希望的铁疙瘩。子弹擦着耳际飞过,我咬着牙冲进死胡同,却见青砖墙根下立着扇朱漆剥落的门,门板上贴着褪色的“福”字——和我在大杂院里住过的那间屋子,竟有七分相似。

“进!”青年踹开门,拽着我滚进漆黑的院落。追兵的脚步声在巷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日语呵斥。青年摸出火折子,照亮墙角的暗门:“祥子哥,这地道能通到报国寺,您腿脚利索,带这个出去。”

他塞给我个油纸包,沉甸甸的分量让我想起第一次买车时,攥在怀里的银元。地道里霉味刺鼻,滴水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枪炮轰鸣。我摸着油纸包,突然摸到凸起的字痕——是刻在钢板上的地图,上面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

出了地道己是黎明,报国寺的铜钟正在晨雾中摇晃。穿灰布僧袍的老和尚扫着地,竹扫帚扫过青石板的声音,竟和二十年前曹宅扫院子的响动分毫不差。“施主,可要碗斋饭?”老和尚抬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和刘西爷相似的狡黠。

我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寺外传来皮靴声。老和尚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从后门走,后山有条小路。”后院墙根堆着柴草,扒开竟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我猫着腰钻进去,听见头顶传来日本人的对话。

“支那车夫,跑不掉的!”

洞里潮湿阴暗,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我爬出来,发现自己站在西山的一处断崖边。山风卷着松涛,远处的北平城笼在硝烟里,城墙轮廓却和记忆中毫无二致。身后传来脚步声,青年举着枪出现:“祥子哥,果然没看错你。”

他扯开油纸包,露出藏在地图夹层里的微型胶卷:“这是日本人的城防图,得尽快送到西山根据地。您在北平熟,能不能想办法?”我望着胶卷,想起虎妞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的触感。

“能。”我接过胶卷,塞进裤腰里,“但得先找个地方换身行头。”青年从怀里掏出叠钞票:“去琉璃厂,找荣宝斋的王掌柜,他会安排。”

琉璃厂的街巷飘着墨香,可店铺门都半掩着,伙计们眼神警惕。荣宝斋柜台后,戴瓜皮帽的老者正在拓印碑文,见我进来,毛笔尖在宣纸上顿出个墨团:“这位客官,要裱字画?”

我凑近压低声音:“王掌柜,西山来的。”老者的手微微颤抖,旋即镇定下来:“后院请。”穿过挂满字画的回廊,我们在一间密室里坐下。王掌柜倒了杯茶,茶汤里飘着几片龙井:“日本人加强了城门盘查,你这身车夫打扮过不了关。”

他打开樟木箱,取出件藏青色长衫:“扮成教书先生试试。”我换上长衫,对着铜镜整理领口。镜中人眉眼沧桑,却不再是那个被生活压弯脊梁的祥子。王掌柜递来个公文包:“里面有良民证和通行证,出城后往香山方向走,有人接应。”

刚出荣宝斋,就撞见一队日本宪兵。为首的曹长盯着我打量,刺刀尖几乎要挑开公文包。我攥紧胶卷,掌心全是汗。“你的,什么的干活?”曹长用生硬的中文问。

“鄙人是志成中学的国文教员,出城访友。”我尽量让声音平稳,递上良民证。曹长翻看证件,突然抽出我包里的《古文观止》:“背一段来听听!”

我望着书页上的《出师表》,想起在曹宅拉包月时,曹先生教我认字的情景。“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声音越说越响,惊飞了街边槐树上的麻雀。曹长听得不耐烦,挥手放行。

出了西首门,夕阳把城墙的影子拉得老长。我顺着官道走了约莫五里地,忽听林子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三短两长,和青年教我的暗号分毫不差。拨开灌木丛,几个穿灰布军装的人冒出来,为首的女战士戴着八角帽:“是祥子同志吗?”

我掏出胶卷,郑重交到她手里。女战士眼中含泪:“可算等到了!这东西能救多少人的命啊!”她指着远处的山坳:“前面就是根据地,同志们都在等您。”

夜幕降临时,我站在窑洞前,望着远处北平城的灯火。政委握着我的手说:“祥子同志,组织决定让你留在北平,利用老关系建立地下交通站。”我望着窗外的明月,想起小福子吊死的那个夜晚。

“我留下。”我握紧拳头,“这次,我要让这世道变个样。”窑洞外,战士们在煤油灯下绘制地图,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零星枪声,像是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奏响的新生序曲。

第二天,我又穿上了黄包车夫的短打。不过这次,车把上系着的不再是祈求平安的红布条,而是传递情报的暗号。在正阳门下,在八大胡同里,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我拉着车穿梭如鱼。每一次与接头人的对视,每一次传递情报时的心跳,都让我感到自己活着——真正地活着。

有时路过白房子旧址,如今己成了日本慰安所。我咬着牙拉车而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但我知道,复仇的时刻终会到来。那些骑在中国人头上作威作福的畜生,那些把人逼上绝路的黑暗,都会在这场燎原大火中化为灰烬。

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我在车篷下藏好微型电台零件,准备送往联络点。雨水冲刷着车辙,却冲不掉我眼底的炽热。当闪电照亮天空时,我仿佛看见小福子、虎妞、老马和小马,还有数不清的穷苦人,都站在曙光里对我微笑。

这一次,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祥子。我是千千万万个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中的一个,是要用双手撕碎黑暗的战士。北平的狼烟终将散去,而我们,会是点燃黎明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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