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光刚刚爬上窗棂，苏棠蜷缩在旧书箱前，膝盖抵着箱盖的木刺。
这箱子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她从前总是害怕掀开它——箱底压着母亲的最后一件旗袍，领口还沾着父亲施暴时溅上的茶渍。
可昨夜顾砚说林浩审讯时提到的“老码头摄像头”，还有张警官给她看的金属面具录像，像一根细针一样扎在她的后颈。
她突然想，或许母亲藏了些话，藏在连父亲都翻不到的地方。
箱盖“吱呀”一声弹开，霉味混合着淡淡的樟木香涌了出来。
苏棠的指尖掠过泛黄的《飞鸟集》、缺角的毛线团，最后在最底层触到一个硬壳。
她屏住呼吸将它抽了出来——是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日记本，封皮被磨得发亮，右上角用钢笔写着“给棠棠的话”，是母亲的字迹，笔画里还带着她教苏棠写作业时的温柔顿挫。
“妈妈……”她喉咙发紧，指甲掐进掌心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翻开第一页，墨迹己经晕染开来，但依然清晰可见：“棠棠，妈妈知道你害怕回家，但你要记住，这不是你的错。”
眼泪“啪嗒”一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一个模糊的圆。
第二页是母亲画的简笔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楼梯间，怀里抱着一只流浪猫，旁边写着“今天棠棠把早餐钱给了楼下的小黑，妈妈偷偷在你书包里塞了糖”。
第三页夹着一张照片，是苏棠七岁生日时，母亲蹲在她跟前，两人额头相抵，笑出了梨涡——背景里父亲的身影被剪刀剪掉了，只剩下白晃晃的缺口。
“不是我的错……”苏棠喃喃地重复着，手指抚过“错”字的最后一捺，那是母亲惯常的收笔方式，总是带着一点向上的弧度，像是在托着什么。
她突然想起上周整理衣柜时翻出的银色纽扣，母亲旗袍衬里缝着的那枚，和顾砚说的监控录像里的纽扣一模一样。
原来母亲早就开始藏东西了，藏给她的话，藏可能的线索，藏所有她不敢说出口的温柔。
上午十点，心理诊疗室里飘着茉莉香。
王教授把靠垫往苏棠手边推了推，暖黄的灯光在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边：“上次你说，有些话卡在喉咙里二十年了。现在试着说出来，就当对面坐的是……那个总让你害怕的人。”
苏棠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像心跳一样。
她闭上了眼睛，眼前闪过父亲摔碎的酒瓶、母亲护在她身前的后背、自己缩在阳台铁栏杆后的颤抖。
“爸爸……”她开口时声音发颤，像一片被风吹散的纸，“你为什么要打我？我只是个孩子啊……”
眼泪顺着鼻梁滑进嘴角，咸涩的。
她想起六岁那年父亲拽着她的手腕撞墙，说“赔钱货”；想起十二岁时母亲住院，她跪在客厅求父亲别砸电视，换来的却是一脚踹在肚子上。
“我没偷钱，没撒谎，没……没让妈妈离开。”她越说越快，喉间像卡着一块烧红的炭，“你打我，是因为你自己没用！是你不敢打领导，不敢面对生活，所以拿我们撒气！”
诊疗室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阳光漏了进来，照在她交握的手背上。
王教授递来纸巾，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棠棠，你现在安全了。”
“我知道。”苏棠吸了吸鼻子，把纸巾攥成一团，“顾砚说……他说我现在可以不用当开心果了。”她抬头时眼睛发亮，像下过雨的湖面，“其实我早就不想当那个永远笑的人了。”
中午十二点，顾砚在警局的小会议室里捏着手机，屏幕上亮着小唐发来的定位截图。
在东南亚某国的地图上，红色标记像一团跳动的火：“信号跳了三次，每次间隔不超过十分钟。”小唐的声音从视频通话里传来，他染成银色的头发翘着，黑眼圈比昨晚更重，“对方在等苏棠的应激反应——上次林浩提到老码头摄像头，这次又搞出金属面具，他们想刺激她崩溃，好趁乱……”
“趁乱拿到母亲留下的东西。”顾砚接过话头，指节抵着下巴。
他今早送苏棠来诊所时，瞥见她塞进帆布包的日记本，封皮的边角被细心抚平过，“苏棠今早翻了旧书箱，找到了她妈妈的日记本。里面可能有当年的线索。”
小唐突然敲了敲键盘，屏幕上跳出一串乱码：“刚截到一段境外IP的数据流，关键词是‘纽扣’和‘苏’。”他推了推黑框眼镜，“顾哥，你们得小心。对方可能知道那枚纽扣的意义。”
顾砚摸出兜里的银色纽扣——苏棠今早给他看的，说“和妈妈旗袍上的好像是一对”。
他捏着纽扣，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想起昨夜苏棠煮的番茄牛腩，想起她晾在阳台的白衬衫，想起她在他怀里说“谢谢你没放开我”。
“我知道。”他把纽扣收进内袋，“下午她做完咨询，我带她去老码头。林浩说的摄像头，总得拆了才安心。”
小唐突然压低声音：“顾哥，你看苏棠今天的状态……”
“她今天喊了‘爸爸’。”顾砚望着诊疗室的方向，那里拉着米白色的窗帘，影子在上面晃了晃，像一只振翅的鸟，“她在往前走。”
下午两点，阳光穿过梧桐树，在诊疗室门口投下斑驳的影子。
苏棠推开门，睫毛上还沾着泪，却笑得比以往都灿烂。
她转头看向台阶下的顾砚，他正仰头看着她，衬衫领口微敞，风掀起衣角，露出藏在内袋的银色纽扣，在阳光下闪了闪。
下午两点的风裹着梧桐叶的清香钻进领口，苏棠站在诊疗室台阶上，阳光在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望着台阶下仰着头的顾砚，忽然发现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那里别着今早她给他的银色纽扣，在光斑里泛着温润的光。
“原来真的可以不用再怕他。”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可尾音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
顾砚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时指节微微发颤。
他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能清晰听见她加快的心跳：“因为你己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阳台上的小女孩了。”他说得很慢，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她骨头里，“你有我，有王教授，有张警官……你有所有爱你的人。”
苏棠的手指攥住他后颈的碎发，突然笑出一声哽咽：“顾砚，我刚才在里面喊他‘爸爸’了。”她仰起脸，梨涡里还沾着未干的泪，“不是害怕的，是……是质问的。”
顾砚的拇指抹过她眼角的泪，眼底漫开滚烫的热：“我知道。”他吻了吻她的睫毛，“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
傍晚六点的夕阳把公寓楼道染成蜜色。
顾砚刚把苏棠送到楼下便利店买冰可乐，转身就看见张警官提着黑色公文包站在楼梯口，警服肩章被晒得发亮。
“顾先生。”张警官点头致意，手指敲了敲公文包，“有新进展。”
顾砚的脊背瞬间绷首。
他扫了眼便利店玻璃橱窗里踮脚够货架的苏棠——她扎着高马尾，正和店员比划着要哪罐可乐，发梢随着动作晃啊晃。
他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进去说。”
客厅茶几上的文件摊开时，苏棠刚推开门。
她手里攥着两罐冰可乐，看顾砚和张警官的神情，脚步顿在玄关：“怎么了？”
“棠棠。”顾砚起身接过可乐，指腹蹭掉她指尖的水珠，“张警官有些调查结果要和我们说。”他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掌心始终覆着她手背。
张警官翻开文件，抽出一张打印的组织结构图：“林浩的审讯有突破。他背后是个专门针对‘高功能受害者’的犯罪组织。”他指了指图上标红的“暗网联络点”，“这类受害者通常有良好社会形象，但存在未愈的心理创伤——比如长期家暴导致的讨好型人格，或者过度自我保护的防御机制。”
苏棠的可乐罐在掌心凝出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他们……想利用我？”
“他们想把你变成‘可控的棋子’。”顾砚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他想起小唐截到的境外数据流，想起苏棠母亲日记本里那枚纽扣，“你母亲留下的线索，可能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张警官推了推眼镜：“今早小唐追踪到的东南亚IP，和这个组织的资金账户有交叉。他们最近频繁试探你的应激反应——老码头的摄像头、金属面具的录像，都是在评估你的心理防线。”
苏棠的指甲掐进顾砚掌心，却没觉得疼。
她望着茶几上的组织结构图，突然想起母亲日记本里夹的那张生日照——被剪掉的父亲身影，像道永远填不满的缺口。
“所以我妈当年……也在被他们监视？”
“很可能。”张警官合上文件，“我们己经申请了技术支援，但对方反侦察能力很强。当务之急是确保你的安全。”
顾砚握紧她的手：“明天开始，我搬去你公寓住。”
“不。”苏棠突然开口，掌心的汗渗进他指缝，“我搬去你那边。”她望着他眼底的震惊，声音轻却坚定，“你那里只有一个阳台，比我这西通八达的老房子好守。”
顾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用指尖抵住嘴唇。
她凑近他耳畔，呼吸扫过耳垂：“而且……我想离你更近一点。”
夜晚十点的月光漫过飘窗，苏棠跪坐在顾砚卧室的地毯上。
她把母亲的日记本轻轻放进抽屉最深处，樟木香混着顾砚常用的雪松味，在空气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顾砚？”她转身时，看见他倚在门框上，衬衫下摆松松垮垮垂着，眼尾还带着白天被她逗笑时的细纹。
“嗯？”他走过来，在她身侧坐下，手臂自然环住她腰。
苏棠的手指勾住他领口的银色纽扣：“我今天突然明白，妈妈藏在日记本里的不只是话。”她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是让我学会爱自己的勇气。”
顾砚的吻落在她额头上，带着他惯有的温度：“那我呢？”他抵着她鼻尖笑，“我算不算你学会爱的一部分？”
“是最重要的那部分。”苏棠圈住他脖子，把脸埋进他肩窝，“所以……我想搬进你那边住。”
顾砚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收紧手臂把她按进怀里。
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声音哑得厉害：“好，我等你。”他吻她的发，吻她的眼睛，吻她颤抖的嘴角，“等你准备好，我就把所有的钥匙都给你。”
千里之外的密室里，监控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苏棠仰起的笑脸。
男人摘下金丝眼镜，指节敲了敲桌面：“目标开始动摇……是时候了。”
暗蓝色的灯光下，键盘声骤然密集。
某个定位系统的红点突然闪烁——那是苏棠公寓的坐标。
清晨八点的阳光撞在窗玻璃上，顾砚揉着眼睛从厨房探出头。
玄关传来敲门声，夹杂着含糊的喊话：“搬家公司的！约了八点搬家具！”
他望着沙发上己经收拾好的纸箱——最上面放着苏棠的毛绒兔子，耳朵歪向一侧，像在对他笑。
门开的瞬间，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扛着床垫挤进来。
顾砚回头，看见苏棠抱着最后一摞书从卧室走出来，发梢还沾着刚洗过的水珠。
“来了。”她晃了晃手里的书，梨涡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先搬那盆绿萝，它跟了我三年。”
顾砚接过书，指尖触到她手背的温度。
他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突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概就是此刻——有阳光，有搬家具的噪音，有她在身边，而所有的风雨，都由他来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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