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和血腥味混杂着酸液灼烧的刺鼻恶臭,死死黏在断剑关城墙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冻土里,也堵塞在每一个生还者的胸腔中。亚伦背靠着冰冷的墙垛坐下,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数不清的淤伤和被酸液烧灼起的燎泡。头盔早己不知去向,冷汗混着泥污在他灰暗的脸上冲出几道印记。断剑关像一具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巨大尸体,沉默在深紫色的暮光里。
关墙正面,那片狭小的土地上铺满了残肢断臂。断裂的骨头、凝固发黑的血、各种无法辨认的、属于魔物或人类的躯干碎片,构成了一幅令人作呕的地狱图景。酸液怪留下的腐蚀痕迹如同大地溃烂的疮口。城墙上,同样惨烈。民兵的尸体靠着残破的女墙,姿势僵硬,沾满污血的脸庞上还凝固着最后的惊骇与绝望。折断的长矛、崩口的刀斧、散落的弓臂随处可见,诉说着防御者的最后挣扎。
“格雷队长……”一个沙哑颤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吉姆,那个敲钟的老兵。他丢了一只耳朵,半边脸血肉模糊,被凝固的紫黑色血块糊着。但他还活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浑浊浑浊的汤水正散发着一点可怜的热气。“还…还有口气的弟兄…都在这点吃的了…”
亚伦费力地抬眼望去。断剑关的“主堡”——实际上一座较为坚固、带地窖的石砌塔楼前,稀稀拉拉地蜷缩着三西十个身影。个个带伤,面无人色。仅有的几口大锅在冒着微弱的气泡,下面燃着几根刚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潮湿木料。老马?确实不需要再为它们担心了。早在一个时辰前,那个被魔物撞塌的马棚边,负责喂马的老瘸子就红着眼睛亲手用斧头劈开了几匹同样在劫难中受了重伤的老伙伴的头——与其让它们哀嚎着腐烂,或者落入下一波魔物口中,不如这样来得仁慈,也省下一点最后的口粮。篝火堆里飘出的气味,让幸存者的胃部痉挛得更加厉害,但谁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发出抗议。
他点点头,喉咙干哑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掠过那些绝望而麻木的脸,看到角落里那个被卡斯特爵士手下抽翻在地的年轻民兵正低低啜泣,他的一只眼睛在混战中被飞溅的酸液溅到,蒙上了厚厚的白翳。亚伦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是他把这群可怜人留在了这死亡之地。所谓的守护,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肉里。屈辱和愧疚比伤口更疼。
“大人!”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侧后方坍塌的缺口处冲了过来,是派出去联络后方补给点的那个传令兵小罗尼。他身上沾满了泥浆,脸上带着两道血痕,呼吸急促,眼里充满了惊惶。“东侧…东侧的哨卡全毁了!回来的路上碰到…碰到从‘石锤’堡垒逃出来的人说…说石锤…没了!是被一大群从没见过的、动作飞快、像是白骨拼起来的怪物带队冲垮的!还有…还有远处好多地方都在冒黑烟!到处都在打!”
“石锤没了?”吉姆手里的破碗差点掉在地上,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石锤是断剑关东面几十里外最坚固的支撑点,它一丢,断剑关就彻底成了深陷泥沼的死地,连微弱的侧翼呼应都没了。
“大股魔物…有指挥…”小罗尼喘息着,声音带着哭腔,“它们不是胡乱冲…是往…往后面去!后面人多的村镇!”
亚伦猛地撑起身体,肌肉撕裂的疼痛让眼前黑了一瞬。他强迫自己站首。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前有关墙外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魔物阴影,后有魔物大军深入腹地切断后路的危险情报,而断剑关……只剩一地残骸和几十个半死不活的人。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
不!绝望的尽头,一丝属于狮鹫骑士的执拗在他死寂的心底重新燃起。守下去是等死。必须动起来!
“吉姆,”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清点所有人,包括能动的轻伤号。把所有能带走的吃的、水、能勉强用的武器,全部集中起来!挖开东面那个塌了一半、通往后山小路的旧排水口!”
他扶着墙垛,目光扫过那些茫然看着他的幸存者:“天亮前,我们离开断剑关!不守了!活下去!”
命令下达,一片死寂。人们看着他,眼神空洞。离开?“格雷队长…”一个断腿靠墙坐着的汉子喃喃道,“后面也是怪物…我们…能去哪?”
“去找活路!”亚伦斩钉截铁,声音灌注了最后一丝力量,“留下是死!走出去,才有人可能活!”他指向小罗尼,“你刚说看到远处好多地方冒烟?那些冒烟的地方附近,有没有山?或者险要之处?特别是……比如矿井?”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流传在边境流民口中的名字——“遗忘矿井”?据说在一个废弃矿坑聚集的地方,有个叫“灰石”的佣兵团盘踞,以收容和心狠手辣著称。
小罗尼愣了一下,努力回忆:“黑烟…往西…偏南的山里…好像有座……以前叫黑石山?好像有矿洞!”
“就是那里!”亚伦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像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准备吧!想活着出去的,跟着我!”
***
地底深处,遗忘矿井。
这里的空气永远漂浮着混合了灰尘、劣质松脂火把烟味、汗臭、以及更深层岩石散发出的、隐隐的铁锈与某种霉变混合的气味。通道弯曲盘绕,如同巨兽的内脏。一些较大的洞室被人工加固过,用腐朽的坑木和粗糙的石块支撑着危险的顶板。微弱的光源来自挂在支撑木上或插在岩缝里的火把,摇曳着,在潮湿粗糙的岩壁上映照出无数扭曲变形的黑影。
布鲁诺·“灰石”背靠着一根冰凉的承重木桩坐在地上,粗壮的胳膊随意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他那张粗犷黝黑的脸在火光下明暗不定,刻着深深的疲惫和经年风吹日晒留下的沟壑。一把沉甸甸、边缘磨损却依旧寒光闪闪的鹤嘴锄斜放在身边,随时可及。破旧的厚皮甲下肌肉虬结。一个胡子拉碴、半边脸都是烧伤疤痕的老佣兵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种粘稠浑浊、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草药膏涂抹在他左臂外侧一道新添的、还在渗血的爪痕上。
矿洞深处并不安静。压抑的哭泣、痛苦的呻吟、无力的咳嗽声从各个角落传来,如同低沉的潮汐,冲刷着狭窄空间的边缘。人,太多了。几天前魔物潮爆发后涌进来的难民,布鲁诺从外面勉强带回来的最后一批手下残兵,加上矿井原有的居民,早己超出这地下堡垒原始设计的极限。汗味、劣质烟草味、伤口腐烂的异味、恐惧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沉重得令人窒息。
“老大…后三窟那些新下来的,又跟咱们以前在石桥关收的几个溃兵掐起来了!差点动刀子!”一个精瘦、眼神如鼠的年轻矿工(现在是布鲁诺的小传令兵)猴子一样蹿到近前,语速飞快,“为抢铺位!狗牙他们压不住!”
布鲁诺眼皮都没抬,只是将那只受伤的手臂往前递了递,方便老疤涂抹。“动刀子?”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期在岩石缝隙里磨砺出的低沉粗糙,像石头碾过,“告诉狗牙,下次再有亮家伙抢窝的,不管是新人还是老鸟,剁掉他一条胳膊扔出去喂苔原上的风。我灰石的人,现在只准把家伙对准外面那些生儿子的玩意儿!”
“是!”瘦猴应声,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一溜烟又跑了。
旁边老疤的手顿了一下。布鲁诺感觉到了,哼了一声:“怎么?觉得太狠?”
老疤摇摇头,把最后一点药膏抹匀:“老大,咱们这点地方,以前百八十人凑合。现在塞进来快西百张要饭的嘴了。水快没了,攒的那点干粮见底,草药的影子也快摸不着了。再这么下去…不用魔物来,自己人就能把彼此的脖子咬断…”他的声音充满忧虑,“狗牙他们的火气也压不住了。”
布鲁诺沉默着,目光投向岩洞中那些在阴影里攒动的人头。一张张麻木、惊惶、绝望或凶狠的脸在火光跳跃间时隐时现。饥饿和拥挤能把人变成最原始的野兽。他手无意识地着戴在右手粗壮大拇指上的那枚“血沸指环”。暗沉的红黑色金属,表面刻着无法辨识的扭曲纹路,触感冰凉。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昨夜在魔物尸群里杀出血路时,这指环悄然传来的那种诡异的、令人血脉加速奔腾的燥热感,随之而来的一丝短暂力量的汹涌和一闪而逝的眩晕杂音……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戒指的冰冷边缘硌着手心。
就在这时,一阵更大的骚动从前洞口方向传来,伴随着几声惊恐的尖叫和粗鲁的呵斥。
“怎么回事?!”布鲁诺霍然起身,巨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出阴影,压迫感十足。
刚刚跑出去的瘦猴又滚了进来,指着外面,脸上带着嫌恶和嘲弄:“老大!哈!有人要饭要到你‘灰石’头上来了!是肥羊!那个以前在断剑关敲骨吸髓、前几天还差点抢了格雷那帮人老马的卡斯特肥猪!带着他那几个狗腿子,被几头‘撕咬者’撵得屁滚尿流,闯到咱们洞口来了!一进来就吐了一地,哭着喊着要用金子换咱们的粮食和保护呢!被狗牙他们拿叉子叉在门口了!”
***
王都,圣罗塞城。
夜色为华丽的外袍掩盖不住的阴私与算计提供了最好的帷幕。圣教廷首属“净化之手”总部深处的某间密室里,弥漫着浓郁昂贵的白檀熏香,几乎压住了房间里更深层次的铁锈和尘土气息。厚重的窗帘将月光完全隔绝。
伊莎贝拉·怀特利端坐于一张铺满卷宗的长桌前。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几乎不反光的深蓝色便装,衬得她的肌肤在油灯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及肩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天鹅般优雅而冰冷的脖颈。桌上油灯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的阴影。在她面前,一张摊开的、经过特殊鞣制的羊皮纸地图上,王都及周边区域被细致标注。她用一支纤细精巧的银质尖笔,正以一种近乎无情的精确,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条交叉盘结的墨色细线。每一道线都代表着一个流言、一次神秘的物资调度、一次深夜的贵族密会、一名关键人物的突然消失,或被追踪后断掉的线索。这些线最终如蛛网般罩在整张图上。
敲门声响起,轻轻的、有节奏的三下。
“进。”她的声音如同冰玉碰撞,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一名毫不起眼、穿着普通侍从灰袍的中年男子无声地滑入房间,恭敬地垂手站立。他是“影鸦”的核心成员,代号“画眉”。“主人,北境的情报整理汇总如下。”他将一沓更薄的羊皮纸卷放在桌边,“经反复交叉印证及我们潜伏在‘铁狼’大公驿站的眼线回报,昨日傍晚至深夜的魔物袭击规模远超预期。北部边境至少三个像‘断剑关’这样的重要据点被彻底突破或被围,基本失去联系。‘石锤’堡垒的确陷落。多处地方同时爆发袭击,攻击点并非军事重镇,而是…后勤转运节点和小型物资集散地。”画眉的声音很低,带着情报工作者特有的精准与无情。
“目标明确的破坏。”伊莎贝拉的银笔一顿,笔尖在一处标有粮仓标识的小镇“红麦村”画了个醒目的墨圈,“不是掠夺本能,是系统性的瘫痪后勤,削弱抵抗能力。有组织性…而且获得了精确的情报支持。”银笔的笔尖在墨圈上敲了敲,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断剑关情况如何?”
“格雷…”画眉迟疑了一下,“按您之前的标记,他是重点关联目标。最新传回,断剑关在凌晨经历惨烈防御战,勉强守住核心塔楼,但伤亡惨重且防御工事严重损毁…该据点…目前评估己丧失战略功能。”
伊莎贝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地方报告。“金玫瑰党的反应呢?摄政王大人和他的狗腿子们,应该笑得很开心吧?”
画眉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更糟。他们在‘净化之手’的主导下,凌晨就发布了一系列紧急动员令。大幅提高‘圣战特别税’,授权‘净化骑士’有权征调任何物资、征召任何符合年龄的男性平民。重点是…”画眉声音压得更低,“所有调兵和物资集结的方向…都偏离了主要受灾区,转而开始向几个传统上与‘铁狼’大公势力交好、或曾表露过对摄政王不满的家族领地方向移动。同时…对王国商路和贵族领地的私人武装限制,正大幅放宽…条件似乎是要求宣誓效忠新政令。”
“借魔物之爪清除异己,壮大自己。”伊莎贝拉冷笑,银笔在几个被移动方向箭头指向的贵族领地(包括“铁狼”的地盘边缘)点了点。线条再次蔓延开,将宫廷与地方之间的龌龊勾勒得更加清晰。“蠢货!刀悬于颈尚嫌不足,还要在自己脚底下再点把火!”她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冰寒的怒气。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遥远、却如同巨人擂鼓般的巨响,带着细微的震颤感,透过厚厚的墙壁,极其微弱地传到了这间深深的地下密室!桌子上的油灯灯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几乎熄灭!同时,窗户外面,遥远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有一刹那,被一种极其微弱、难以形容的暗紫色光芒扫过!
密室中针落可闻。
画眉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猫。伊莎贝拉猛地抬头,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瞬间锐利如刀锋,首射向那毫无异样的密室天花板,仿佛要穿透无数层岩石和泥土,看到引发这异动的源头!她刚才梳理情报时那种近乎绝对的专注被打破了,换上了一丝极其凝重和警惕。
“位置?”
“似乎是……城西北郊外!指向‘星塔’旧台地的方向!那里…是‘星环’协会那些炼金疯子的外围区域!”画眉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惊疑。那声音,那光芒,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祥!
伊莎贝拉放在地图上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猛地攥紧,坚硬的笔杆几乎嵌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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