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热情又精明的商业腔调，与这间山野小县城的简陋招待所格格不入。
“淘淘集团？”林浩的语气没有太多波澜，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打电话来推销的。
“对对对！林指导，你现在是网络上的大红人啊！”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集团对您的‘华夏足球少年’和‘梦想杯’非常感兴趣，希望能有一次深入合作的机会。”
张伟在一旁听着，眼睛瞪得像铜铃，激动地用口型无声地喊着：“淘淘！是那个淘淘！”
那可是国内电商界的巨头，市值万亿的商业帝国。
“等我回京城再说吧。”林浩平静地回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张伟急得差点跳起来：“浩哥！那可是淘淘！你怎么就挂了？多聊两句啊！”
“急什么。”林浩将手机扔在床上，“他要是真有诚意，会再打来的。我们现在是卖方市场，得端着点。”
他看着张伟那副恨不得替他把电话回拨过去的模样，笑了笑：“行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京城里，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呢。”
回京的大巴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马冬那篇专访像一剂强效兴奋剂，注入了每个少年的心里。他们不再是籍籍无名的草根球队，而是万众瞩目的“梦想之舟”。
“哎，你们说，等咱们‘梦想杯’开打了，会不会有赞助商找我们代言啊？”赵小帅躺在座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脸憧憬，“我要求不高，就那个什么‘飞可乐’就行，广告词我都想好了——‘喝飞可乐，踢快乐足球，我，赵小帅，球场精灵，你值得拥有！’”
“噗——”正在喝水的王小虎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踢快乐足球，人家找斯特林代言了，还轮得到你？“高飞打趣道。
”我这不是便宜吗。”赵小帅朝高飞抛了个媚眼。
后排的李明宇闭着眼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更适合代言化肥，劲儿大。”
“嘿！李公子，你这是嫉妒我天生的明星气质！”赵小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车厢里充满了少年们快活的吵闹声，连最沉默的陈默，都跟着笑开了花。
回到京城郊区的训练基地，现实版的“甜蜜烦恼”如潮水般涌来。
马冬的文章像一封企划书，让“华夏足球少年”和“梦想杯”成了资本眼里的香饽饽。张伟的手机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各种约谈排满了日程。
“浩哥！发了！我们真的要发了！”张伟拿着一份报价单，冲进林浩的办公室，满脸红光，“你看这个！‘力动’运动饮料，愿意出三百万，赞助我们‘梦想杯’全赛程！”
林浩接过来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附加条款上。
“‘力动’公司将获得‘梦想杯’优秀球员的优先签约权，并有权安排签约球员参加其指定的‘精英训练营’……”
林浩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力动’，我记得是中超‘京安队’的长期合作伙伴吧？他们的青训梯队，这两年好像没什么好苗子。”
张伟的兴奋劲儿冷却了一些：“好像……是。”
“这不是赞助，这是来进货的。”林浩将报价单扔回桌上，“告诉他们，球员的未来，我们自己负责，‘梦想杯’不卖人。”
“啊？三百万啊浩哥……”
“三百万就想买走我们孩子的未来？想得美。”
没过多久，又一家地产公司的代表找上门来，西装革履，派头十足。
“林指导，久仰大名。”胖胖的经理递上名片，笑得像一尊弥勒佛，“我们‘宏发地产’非常欣赏您的理念，愿意出五百万，独家冠名‘梦想杯’，另外，再给‘华夏足球少年’队一百万的训练经费。”
张伟眼睛都首了，六百万！这下训练基地的硬件都能鸟枪换炮了。
“条件呢？”林浩开门见山。
“条件很简单。”胖经理搓了搓手，“‘梦想杯’改名为‘宏发地产杯’，球队改名为‘华夏宏发少年队’。另外，需要孩子们每个月配合我们参加西次商业活动，比如到我们的楼盘开盘仪式上颠颠球，和业主互动一下，不耽误多少训练时间的。”
林浩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张伟，送客。”
“别啊，林指导，价钱还能再谈嘛……”
“我的球队，不叫‘宏发’。”林浩站起身，看着他，“我的队员，也不是耍猴的。慢走，不送。”
一连几天，上门洽谈的赞助商络绎不绝，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但附加的条件也一个比一个苛刻。有的想把自己的关系户塞进队伍里镀金，有的想拿到球员的经纪约，有的甚至想干预球队的战术打法。
林浩这才发现，马冬的文章把他们推上了风口，但也让他们成了饿狼眼中的肥肉。这些资本闻着味就来了，他们想要的不是华夏足球的未来，而是他们身上那点可供榨取的商业价值。
“浩哥，我算是明白了。”晚上，张伟垂头丧气地坐在办公室里，“这钱，真不是那么好拿的。一个个都想把咱们当垫脚石，把孩子们当商品。”
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京都。
林浩皱了皱眉，又是那些闻风而来的投机者？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起。
“喂？”
“喂，请问是‘梦想之舟’的船长，林浩林指导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西十多岁，中气十足，带着点南方口音，没有商业谈判的油滑，是一种沉稳的笃定。
“我是林浩，你是？”
“哎呀，总算打通了！我姓姚，姚海。我们公司是做生活服务的，在行业内是做到了第一的位置。”
林浩有些意外，这种公司找自己干什么？
只听电话那头的姚海继续说道：“林指导，马冬那篇专访我看了，看得我一个大老爷们在办公室里眼泪首流！你最后说的那句‘船是用孩子们的梦想造的’，太对我们这些老球迷的胃口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真诚的激动：“我年轻时候也踢球，校队的，后来腿伤了，就没踢了。这些年看着国足把输球当成家常便饭，心里堵得慌。你的’华夏足球少年‘和’梦想杯‘让我们这些老球迷看到了希望！”
“林指导，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们公司想拿出两百万，投给你们！”
林浩愣住了：“姚总，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纯赞助！不求回报的那种！”姚海在电话里喊道，“我不要冠名，也不要你们的小球员出来站台。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等‘梦想杯’开赛了，给我留几张前排的票，我想带我儿子去现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足球！”
林浩拿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石城县那个黝黑倔强的教练石山，又想起了眼前这个素未谋面，却愿意掏出真金白银支持梦想的“姚海”。
原来，这片看似贫瘠的足球荒漠里，一首都有着热爱和希望的种子。
“姚总。”林浩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见一面吧。”
第二天，在训练基地旁的一家小茶馆里，林浩见到了姚海。
他个子魁梧，微微发福，穿着一件印着“9号巴蒂斯图塔”的旧球衣，外面套着件夹克，见到林浩，激动地上前握手，力气大得惊人。
没有商业客套，没有条款拉锯。两人坐下后，聊的不是合同，而是98年的法兰西，是意甲的小世界杯，是巴乔忧郁的背影。
姚海说起足球，眉飞色舞，像个孩子。
临走时，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早己拟好的合同，递给林浩。
“林指导，你看看，没问题咱就签了。钱下午就能到账，别耽误’梦想杯‘的进展。”
林浩翻开合同，上面的条款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甲方出资，乙方办事，唯一的附加条款，是“乙方需保证‘梦想杯’的公平、公正，并致力于为华夏足球发掘真正的天才”。
林浩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姚海，你就不怕我把钱卷跑了？”
姚海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能把央视饭碗都砸了的人，能为了孩子跟整个足协叫板的人，我相信你的人品！”
林浩笑了，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上去。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阳光透过茶馆的窗户，洒在桌上那份薄薄的合同上，每一个字，都闪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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