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比林家村显得更聚拢些,土坯房紧密相连,村口几棵光秃的老槐树在寒风中摇曳,枝桠上挂着零星的残雪。三舅王援朝背着用破被单裹着的小雨,林阳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村道上冻硬的积雪。尽管小雨恢复了不少,但几十里山路的跋涉对她虚弱的身体仍是巨大考验,后半程几乎都是三舅背着走过来的。
村口几个裹着破袄、缩着脖子晒太阳的老人,看到王援朝背着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后面还跟着个面生的半大少年,浑浊的眼睛里都露出惊疑和好奇。
“援朝?这…这是…”
“援朝回来啦?背上谁家娃?”
王援朝脚步不停,喘着粗气,声音却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洪亮:“我姐家的小雨和阳子!接回来了!”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像是要向整个村子宣告。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开。低矮的土坯房门口,探出几张同样带着菜色的、惊愕的脸。窃窃私语声在寒风中飘散:
“林建国家的娃?”
“不是说…快不行了吗?”
“援朝给背回来了?看着是瘦…可不像快没的样啊…”
王援朝充耳不闻,径首走向村子中段一座同样低矮、但院墙相对完整的土坯院。院门虚掩着,他抬脚“吱呀”一声推开。
“爹!娘!看看谁来了!” 王援朝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背,费力地搅动着灶台上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瓦罐,里面是灰绿色的糊糊,散发着野菜和麸皮的苦涩味道。闻声,她茫然地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落在王援朝背上那个小小身影,以及他身后那个瘦高少年脸上时,手中的木勺“哐当”一声掉进了瓦罐里!
“小…小雨?阳子?!” 姥姥王周氏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门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雨苍白的小脸,又猛地转向林阳。
里屋门帘被猛地掀开,姥爷王老栓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同样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背驼得厉害,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锐利。看到院中的景象,尤其是王援朝背上那瘦弱得不成样子的小外孙女时,王老栓握着拐杖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有沉重的喘息在院子里回荡。
“姥姥!姥爷!” 林阳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看着眼前两位明显苍老了许多、同样在饥馑中挣扎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
“快!快进屋!外头冷!” 姥姥如梦初醒,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要去接小雨。
王援朝小心翼翼地将小雨放到里屋的土炕上。炕烧得温热,铺着虽然破旧但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姥姥立刻扑到炕边,枯瘦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外孙女冰凉的小脸、枯黄的头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的小雨啊…苦命的娃啊…遭大罪了…看看瘦的…姥姥的心都碎了啊…”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和后怕让她泣不成声。
姥爷王老栓拄着拐杖站在炕边,佝偻着背,沉默地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小雨虚弱但明显有生气的脸庞,又落在林阳同样瘦削却站得笔首的身影上,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他看到了外孙们还活着的事实,但这“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林家村那环境,两个没爹没妈的娃,是怎么活下来的?还看着…像是缓过来了?
“援朝,咋回事?” 王老栓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电般射向三儿子。
王援朝搓着手,刚想开口描述林家村的破败和兄妹俩的惨状,林阳却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姥爷,姥姥,三舅,有些事…我想跟你们说。”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他走到炕边,轻轻握住姥姥因为哭泣而颤抖的手,又看向姥爷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
“爹娘走后,我和小雨…差点就熬不过去了。” 林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饿,冷,病…小雨前些日子,风寒入肺,高烧不退,老孙头都说…让准备后事了。”
姥姥的哭声猛地一窒,惊恐地捂住嘴。姥爷的呼吸也粗重了几分,眼神更加锐利。
“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 林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不可思议的经历,“…我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的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浑身发着白光的仙人,站在一片云雾里看着我。”
他描述得极其认真,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回忆:“那仙人没说话,但我心里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他说…说我和小雨命不该绝,是他座下的童子童女转世历劫…念在我一片护妹之心…赐我一点微末法力保命…”
“仙人?” 姥姥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迷信的敬畏,“阳子…你…你梦到神仙了?”
王援朝也瞪大了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王老栓握着拐杖的手更紧了,眉头锁得更深,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在这个信息闭塞、敬畏鬼神的年代,“托梦”、“神仙”的解释,虽然离奇,却并非完全无法接受,尤其是发生在濒死绝望之际。
“嗯。” 林阳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坦诚,“自那以后…我就感觉自己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本事。” 他看向姥姥,“比如…我好像能…凭空变出一点救命的吃食和药来。” 他刻意避开了“系统”这个无法理解的词,用了最朴素、也最符合老人认知的“变”。
“变…变出来?” 姥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阳不再犹豫。他走到屋子中央,在三位至亲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伸出了双手。意念沉入系统空间。
“变”!
一袋印着“富强粉”字样、鼓鼓囊囊的十公斤面粉袋,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沉甸甸地落在地上!
“变”!
三罐墨绿色、印着红五星的军用午餐肉罐头,整整齐齐摞在面粉袋旁边!
“变”!
一罐印着“全脂奶粉”字样的金属罐,出现在炕沿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姥姥王周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王援朝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眼珠子死死盯着地上那袋雪白的面粉和三罐油汪汪的肉罐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神仙”、“法力”、“变出来”这几个词在疯狂旋转!
就连一向沉稳如山、见惯风浪的王老栓,此刻也彻底失态!他拄着拐杖的手剧烈地抖动着,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惊、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妖…妖…” 姥姥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半个破碎的音节,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在这个年代,“怪力乱神”是绝对的禁忌!是能引来灭顶之灾的洪水猛兽!
“不是妖!” 林阳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他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姥姥,眼神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三位亲人,“姥姥!姥爷!三舅!不是妖!也不是什么歪门邪道!是神仙!是正儿八经的神仙赐福!是保命的本事!你们看!”
他指着炕上安静睡着的小雨,声音带着哽咽:“要不是这点‘变’出来的奶粉和药…小雨…小雨就没了!要不是这点‘变’出来的粮食…我和小雨早就饿死了!” 他又指向地上那些远超常理的物资,“这些东西,干干净净!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是神仙看我们可怜,赏的活路!”
王老栓死死地盯着林阳的眼睛,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激动,有坦诚,有对亲人的信任,唯独没有邪气和闪躲。他又缓缓移开目光,看向地上那袋雪白得刺眼的面粉,看向那三罐油光发亮、散发着肉香的铁皮罐头,最后,目光落在炕上外孙女那虽然苍白却安稳的睡颜上。
神仙赐福…保命的本事…
救活了小雨…让阳子活下来…
东西是干净的…
一个个念头在王老栓那饱经沧桑、充满生存智慧的脑海中激烈碰撞。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到极致的忧虑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猛地一跺拐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将陷入巨大恐惧中的老伴和儿子惊醒。
“闭嘴!” 王老栓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老伴和儿子,最后死死盯住林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千斤的重量:
“阳娃子的话,今儿个,出了这个门,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往外吐!”
“这东西!” 他指着地上的面粉和罐头,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闷雷,“是神仙赐的也好,是别的啥也罢!它就是咱家祖坟冒了青烟,祖宗显灵,给咱家娃留的活命粮!懂不懂?!”
姥姥王周氏被老伴的厉喝惊醒,看着王老栓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再看看炕上安睡的小雨,巨大的恐惧终于被一种更强大的、保护后辈的本能压倒。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拼命点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那是恐惧、后怕、还有对失而复得外孙的心疼混杂在一起的泪水。
王援朝也猛地回过神,用力抹了把脸,眼神变得无比严肃和凝重:“爹,娘,你们放心!我王援朝对天发誓!今儿这事,带进棺材里!谁敢往外吐一个字,我打断他的腿!”
王老栓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些,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走到林阳面前,伸出枯树般的手,重重地按在林阳单薄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林阳微微晃了一下。
“娃…” 王老栓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决绝,“这本事…是福,也是祸!福,它能救你们的命!祸…它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听姥爷的,这东西,以后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再‘变’!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一丝一毫!咱家…护不住啊!”
林阳看着姥爷眼中那深沉的忧虑和毫不掩饰的守护决心,感受着肩膀上那沉甸甸的、带着老人所有力量的手,鼻子猛地一酸。他用力地点点头:“姥爷,我懂!我以后一定小心!这东西…我只告诉你们了!”
“好…好…” 王老栓连说了两个好字,手才缓缓松开。他佝偻着背,走到那袋雪白的面粉前,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面粉,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看着那三罐的肉罐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暂时被压制,但巨大的震撼和随之而来的、如何守护这“神仙赐福”的难题,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在这间小小的农家土屋里。炕上,小雨翻了个身,发出一声细弱的梦呓,浑然不知自己刚刚从另一种无形的巨大危机边缘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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