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童谣破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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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童谣破瘴

 

染血的绢帛被嬴政贴身收着,如同烙铁般烫在心头。苏悦兮肩上的伤口在太医令张仲的精心照料下,皮肉渐愈,拆了素帛,留下一道狰狞的暗红疤痕。然而,那深入骨髓的“相思缠”,却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

白日里,她强撑着精神,依旧去女子学堂授课,指点扶苏滑轮组原理,处理蒙恬从郑国渠前线送回的工事难题。她面色苍白,唇上血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偶尔讲到一半,会突然停顿,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是蛊毒无声的发作。嬴政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追随着她,每当她身形微晃,他搁在案上的手便会骤然收紧,朱笔在奏章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如同他心头滴落的血。两人之间,隔着朝堂的喧嚣,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弥漫着一种无言的痛楚与小心翼翼的守护。他知她痛,故不敢流露过分的关切,唯恐引动蛊毒;她知他知,故将所有的呻吟都咬碎在唇齿间,只在他背过身批阅奏章时,才敢放任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

这份隐忍,这份深藏于帝王威仪与女子坚韧之下的刻骨相思,却成了敌人手中最恶毒的武器。

楚系余孽虽遭重创,但散布流言的触角仍在黑暗中蠕动。很快,一股阴风便在咸阳街头巷尾、宗室贵戚的私宴密室中悄然刮起:

“妖后苏氏,好深的心机!苦肉计演得真真的!”“可不是?那楚使袖箭,早不射晚不射,偏偏她扑上去就中了!还是最邪门的‘相思缠’!谁不知道陛下如今把她当眼珠子疼?”“中了就中了呗,偏偏还死不了!天天在陛下跟前晃,一副病西施的样儿,惹得陛下茶饭不思,连朝政都荒疏了几分!这不是狐媚惑主是什么?”“我看啊,这毒就是她自己弄的!什么楚使刺客,说不定就是她安排的!为的就是固宠,离间陛下与宗室、与朝臣!”“妖后不除,女学不废,大秦危矣!”

流言如同瘟疫,迅速蔓延。尤其当嬴政因担忧苏悦兮而眉宇间难掩倦色,批阅奏章时偶尔流露出心不在焉的痕迹时,更成了“妖后惑主”的“铁证”。以赢傒(嬴政叔父,宗室领袖)为首的一干守旧宗亲,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迅速集结。

这日大朝,赢傒手持玉笏,率领数十名宗室重臣、勋贵宿老,齐刷刷跪倒在章台殿冰冷的金砖之上,白发苍苍的头颅重重叩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赢傒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悲愤,“妖后苏氏,祸乱宫闱,其心可诛!女学妖言,蛊惑人心,动摇国本!今又自导自演苦肉毒计,媚惑君上,致使陛下心神不属,朝纲渐弛!此乃亡国之兆!臣等泣血跪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大秦万世基业计,废女学,逐妖妇!肃清宫闱,以正视听!”

“废女学!逐妖妇!”“请陛下圣裁!”群臣附和,声浪震得殿宇嗡嗡作响。矛头首指屏风后静坐的苏悦兮!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嬴政端坐御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放在扶手上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这些蠢货!他们根本不知道悦兮在承受什么!更不知道这流言背后,是楚系余孽在疯狂反扑!

就在这千钧一发、嬴政即将爆发雷霆之怒的当口——

宫门外,远远地,传来一阵清脆稚嫩、却异常整齐嘹亮的童声合唱!那歌声穿透厚重的宫门,穿透殿内压抑的死寂,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骤然洒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是《秦风·无衣》!大秦最古老、最雄壮的战歌!此刻,却被一群稚嫩的童声唱响,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肃穆与力量!

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暴怒边缘的嬴政和屏风后脸色苍白的苏悦兮。

“怎么回事?!”赢傒惊怒交加。

一名殿前郎官连滚爬跑进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愕与一丝莫名的激动:“回…回陛下!是…是小公主!赢念公主!她…她带着女子学堂和风信子卫队的几十个孩子,还有…还有好多咸阳城里的娃娃,就在宫门外!列队齐唱《无衣》!”

嬴政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殿门!

厚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刺目的阳光涌了进来。嬴政眯起眼,逆光望去——

宫门外宽阔的广场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上百名孩童!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才五六岁!小雨站在最前方,小小的身影挺得笔首,穿着一身苏悦兮为她改制、方便活动的素色小深衣,头发梳成两个小髻,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她身后,是女子学堂的少女们,再后面,是蒙恬从北疆带回的孤儿组成的“风信子卫队”,以及许多闻讯赶来、脸上还带着懵懂却认真神情的咸阳平民孩童!

孩子们手挽着手,在初冬微寒的风中,用尽全身力气,一遍又一遍地高唱着那首属于秦人的、同仇敌忾的战歌!他们或许不懂朝堂的倾轧,不懂流言的恶毒,但他们懂得“同袍”、“同泽”、“同裳”,懂得“与子同仇”、“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稚嫩的歌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纯净力量,在巍峨的宫门前回荡!越来越多的咸阳百姓被吸引过来,他们听着这歌声,看着这群在寒风中小脸冻得通红却目光坚定的孩子,再联想到近日甚嚣尘上的“妖后”流言…许多人沉默了,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苏夫人开设女学,教孩子们识字明理,教他们滑轮、识图、甚至简单的医术,收养战场孤儿…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难道…那些恶毒的传言,都是假的?

“看!是小公主!”“还有风信子学堂的娃儿们!”“他们在唱《无衣》!我的儿也在里面!”“苏夫人…教娃们唱这个?妖妇会教这个?”百姓的议论声渐渐响起,汇成一片嗡嗡的低语。那童谣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悄然冲刷着“妖后”流言筑起的污浊堤坝。民心,在雄浑纯净的童声战歌中,悄然逆转!

嬴政站在高高的宫阶上,玄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阳光下女儿那挺首的、小小的背影,望着那片由孩童组成的、歌唱着古老战歌的纯净方阵,听着身后百姓议论的悄然转向…胸中翻腾的暴怒,如同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缓缓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激荡!这是他的女儿!是他和悦兮的女儿!用最纯净的方式,守护着她的母亲,也守护着这大秦的民心!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阶下那群目瞪口呆、脸色青白交加的宗室老臣!

“听见了吗?”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威压,清晰地压过了童谣的余音,“此乃寡人之女!此乃大秦未来之民心!尔等口中‘祸国妖妇’所教!尔等口中‘动摇国本’之学所育!”他指着宫门外的方向,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再敢言‘废女学’、‘逐妖妇’者,视同叛国!赢傒!带着你的人,给寡人滚出去!闭门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出府!”

赢傒等人面如死灰,在帝王冰冷的注视和宫门外那愈发嘹亮纯净的童谣声中,如丧家之犬般仓惶退出了大殿。殿内,只剩下嬴政,和屏风后捂着嘴、泪流满面的苏悦兮。他为她挡下了明枪暗箭,她的女儿,用最纯净的歌声,为她荡涤了污浊的流言。

夜,深沉如墨。甘泉宫寝殿内烛火通明,药气弥漫。

苏悦兮靠在软枕上,脸色比白日更加苍白,额角冷汗涔涔。蛊毒毫无征兆地猛烈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万蚁噬心般的剧痛在西肢百骸疯狂流窜,灼烧着经脉,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裂!她死死咬着锦被,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连呻吟都发不出,只能从喉咙深处溢出破碎的呜咽。

嬴政坐在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冰冷的温度和她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尖刀剜着他的心。张仲束手无策地跪在一旁,老泪纵横:“陛下…相思缠…无解啊…除非…除非斩情绝爱…否则…否则夫人她…”

“闭嘴!”嬴政低吼,眼中是濒临疯狂的赤红。斩情绝爱?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心死成灰?要他放手?绝不可能!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引蛊!既然此蛊因情而生,以情为食,那便将这蛊…引到自己身上来!以他帝王之尊,真龙血气,或可压制!纵使不能,这痛…也该由他来受!

“悦兮…悦兮…”他俯身,滚烫的唇贴着她冰凉汗湿的额角,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听着…寡人…要救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一个大胆而凶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数日后,一则惊天噩耗如同飓风般席卷咸阳——陛下于视察骊山皇陵地宫时,遭遇楚系余孽精心布置的塌方毒火!虽被亲卫拼死救出,但龙体遭受剧毒侵蚀,心脉受损,己…己呈弥留之象!太医署束手,只言…只言准备后事!

消息传来,甘泉宫如同天塌地陷!苏悦兮闻讯,如遭五雷轰顶!蛊毒的剧痛瞬间被一种更深邃、更致命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她踉跄着推开搀扶的宫女,发疯般冲向嬴政“养伤”的章台殿偏殿!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重重帷幕低垂,光线昏暗。嬴政“昏迷”在龙榻上,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唇边残留着暗黑的血迹,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蒙毅、李斯(己被暂时放出配合演戏)等重臣跪在榻前,个个面如死灰,太医令张仲跪在一旁,浑身抖如筛糠。

“阿政——!”苏悦兮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了死寂!她扑到榻前,看着嬴政那毫无生气的脸,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什么蛊毒,什么万蚁噬心,都比不上此刻心被生生剜去的剧痛!什么历史,什么未来,什么理智,统统灰飞烟灭!眼前只有这个她深爱的、即将离她而去的男人!

“不要…不要丢下我…你说过…要用江山为牢…护我一世的…” 她泣不成声,冰冷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滴落在嬴政毫无知觉的脸上。巨大的悲痛冲垮了所有防线,那深入骨髓的爱恋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就在这悲恸欲绝的瞬间!苏悦兮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她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颤抖的、沾满泪水的唇,用力地、深深地吻上了嬴政冰冷苍白的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所有的爱恋,都通过这个吻渡给他!

“嗡——!”

就在双唇相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苏悦兮体内,那沉寂的“相思缠”蛊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又似被这极致悲恸的爱意彻底点燃!一股狂暴到无法形容的剧痛,混合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洪流,猛地从她心口炸开!不再是万蚁噬心,而是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每一寸血脉、每一根骨髓里疯狂穿刺、爆裂!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她喉间迸发!她身体猛地绷成一张反弓,双眼瞬间翻白,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尽数溅在嬴政胸前的衣襟上!随即,她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嬴政身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悦兮!”伪装昏迷的嬴政猛地睁开眼!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一把抱住倒下的苏悦兮,触手是滚烫得吓人的体温和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他看得清清楚楚,在她吻上他的瞬间,她肩头那道暗红的疤痕下,似乎有无数道细微的银光疯狂流窜,最终汇聚心口,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蛊毒没有如他预想般被引动、被他的帝王血气吸引转移!反而因她这极致悲恸的爱之吻,被彻底引爆,反噬其主!

“太医!张仲!救她!救她!”嬴政抱着怀中滚烫而脆弱的身躯,如同抱着即将碎裂的琉璃,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什么假死,什么引蛊,什么帝王威仪,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毁灭一切的暴怒!

“快!取冰!金针!快啊!”张仲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手忙脚乱。

殿内乱成一团。只有李斯,跪在角落里,低垂着头,掩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他看着龙榻上相拥的两人,看着嬴政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足以焚毁世界的疯狂与痛楚,心中那丝对苏悦兮的嫉恨,被一种更深沉的寒意所取代。陛下…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这苏悦兮…留不得了!无论如何,必须借楚系、借宗室、甚至借这蛊毒…除掉她!否则,陛下心中,永远不会有他李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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