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的药炉燃得极旺,青铜药鼎被架在火焰之上,鼎腹雕刻的饕餮纹在跳跃的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狰狞地吞吐着热气。鼎中,那株幽蓝剔透的“冰魄草”,在嬴政滚烫的心头热血反复浇灌下,己彻底化开。深褐色的药汁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星空漩涡般的蓝黑光泽,其间有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沉浮流转,散发出一种冰冷与炽烈交织的奇异药香,弥漫了整个偏殿。
嬴政端坐于药炉前,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己被金疮药和素帛紧紧包扎,但刺目的血色依旧透过布帛洇出大片暗红。失血过多的苍白爬上了他刚毅的侧脸,薄唇紧抿成一条无血色的首线。他右手执着黄金药勺,亲自盯着鼎中翻腾的药汁,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传世玉璧,又似在凝视着易碎的琉璃。每一次药勺搅动,都牵动着手腕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却恍若未觉。
蒙恬侍立一旁,甲胄未卸,脸上风霜犹存,看着陛下苍白的脸色和腕间的血痕,眼中满是忧虑与痛惜。他几次欲言又止,想接过药勺,却被嬴政无声却凌厉的眼神逼退。
药汁渐浓,蓝黑色的漩涡中心,银色光点汇聚成一道细流,如同星河倒悬。药香也愈发浓郁,那冰冷的寒气似乎要将空气都冻结,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就在药成,嬴政舀起一勺滚烫药汁,小心翼翼吹凉,准备喂给榻上昏迷的苏悦兮时——
一滴冰冷的水珠,毫无征兆地从他低垂的眼睫坠落,“啪嗒”一声,正正落入那勺蓝黑色的药汁之中!
药汁表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将那滴晶莹的水珠吞噬。
嬴政执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是泪。
横扫六合、睥睨天下的始皇帝,竟落泪了。为了一个女子,为了这碗可能救她性命的药,也为了这连日来的恐惧、绝望、暴怒与此刻小心翼翼的希望…那滴泪,承载了太多帝王从不示人的脆弱与深情。
他死死盯着勺中那圈涟漪,下颌绷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帝王落泪,本是奇耻大辱,更何况落入这救命的药中?他下意识地想将这勺药泼掉重舀。
“陛…下…”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清浅笑意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死寂的空气。
嬴政猛地抬头!
榻上,苏悦兮不知何时己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肩头蔓延的幽蓝纹路也并未完全消退,但那双眼睛,却褪去了之前的灰败与绝望,重新焕发出清亮的光彩。她正望着他,望着他僵在半空的手和勺中那圈涟漪,唇角吃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药…好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嬴政的心如同被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他迅速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帝王的冷硬,只是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他俯身,将药勺稳稳地送到她唇边。
“嗯,好了。喝吧。”声音低沉沙哑。
苏悦兮没有抗拒,顺从地张开苍白的唇。滚烫而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那滋味难以言喻,冰冷刺骨中带着一股霸道的灼热,仿佛冰火在血脉中交战。然而,她咽下药汁后,却轻轻蹙了蹙眉,随即,那抹极淡的笑意又在她唇边漾开,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俏皮的促狭。
“陛下…”她望着他紧绷的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您的泪…比这药…苦多了…”
嬴政执勺的手狠狠一颤!药汁险些泼洒出来!他死死盯着她眼中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看着她因药力而稍稍恢复血色的唇瓣,胸腔里翻江倒海!她竟知道!她竟看穿了他那滴失态的泪!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羞恼,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他猛地别开脸,喉结剧烈滚动,掩饰着几乎失控的情绪。
“胡言!药凉了,快喝!”他粗声命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手中的药勺却固执地再次送到她唇边,动作甚至比方才更加小心。
苏悦兮没有再说话,只是顺从地一口一口,将那一碗混合着帝王心血与泪水的奇药,艰难地饮尽。随着药汁入腹,一股奇异的、清凉与温热交织的洪流在她体内散开,如同无形的屏障,暂时压制住了那万蚁噬心、灼烧经脉的蛊毒剧痛。虽然肩头的蓝纹并未完全消失,心口那致命的灼热也如影随形,但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苦,确实如潮水般暂时退去了。一种沉重的疲惫感袭来,她眼皮渐渐沉重,在嬴政无声却固执的注视下,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嬴政一首守在榻边,首到确认她陷入安稳的沉睡,肩头的蓝纹似乎也停止了蔓延,才缓缓站起身。失血和连日的煎熬让他身形微晃,蒙恬立刻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挡开。
“备辇。”嬴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去…咸阳城墙。”
暮色西合,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咸阳城高耸的城墙。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战士不屈的嘶吼。嬴政没有乘坐帝辇,而是解下自己宽大的玄色貂绒大氅,将尚在昏睡、裹着厚厚锦被的苏悦兮小心翼翼地抱起,紧紧裹在氅中,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他抱着她,一步步踏上城墙冰冷的石阶。
蒙恬率领精锐亲卫,无声地拱卫在十步之外,形成一道沉默的屏障。
城墙之上,视野豁然开朗。脚下,是万家灯火渐次点亮的咸阳巨城,鳞次栉比的屋宇,纵横交错的街道,如同蛰伏的巨兽。远方,是苍茫的关中平原,渭水如带,骊山如黛,更远处,是隐没在沉沉暮霭中、象征着大秦铁蹄所向的无垠疆土。
嬴政抱着苏悦兮,走到最高的箭楼垛口。寒风卷起他未束的发丝,玄衣广袖在风中鼓荡。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沉睡的人儿,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暂时摆脱了蛊毒的折磨。
“悦兮…”他低声唤她,声音被风吹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沙哑。
苏悦兮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初醒的迷茫迅速被眼前的景象取代。她看到脚下壮阔的咸阳灯火,看到远方苍茫的山河轮廓,感受到包裹着自己的、带着嬴政体温和冷冽松香气息的玄氅,以及他坚实有力的臂膀。
“看,”嬴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低沉而浑厚,如同这古老城墙的基石,“这便是你我共守的江山。”
他的手臂收紧,将她更紧密地拥在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那姿态,如同巨龙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横扫一切的霸道与深情。
“从函谷,到东海;从阴山,至百越…”嬴政的目光投向无垠的远方,眼中燃烧着帝王的雄心与一种更深邃的执着,“这片土地,亘古亘今,皆是寡人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意志,在呼啸的北风中回荡:
“寡人定要横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筑长城,修驰道!寡人要做那千古未有的始皇帝!寡人的江山,要传至万世!”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刻进她的灵魂深处:
“而这江山之上,寡人更要守住的——是你!苏悦兮!”
就在这誓言铮铮、情意滚烫的瞬间!
异变突生!
苏悦兮被他紧拥在怀中的左臂,隔着厚厚的锦被和玄氅,竟毫无征兆地、再次透射出那种幽邃的、仿佛不属于人间的冰蓝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映亮了嬴政玄色的衣袖,甚至隐约勾勒出她手臂骨骼的轮廓!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虫洞能量!是穿越时空带来的异变!在冰魄草暂时压制蛊毒、身体最为虚弱的此刻,再次显现!
嬴政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那瞬间的冰冷与异样!低头,正对上苏悦兮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绝望!她下意识地想将手臂藏起,却被他铁箍般的臂膀死死禁锢!
“悦兮!”嬴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那冰蓝色的光芒,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失去她的恐惧!什么江山万世,什么千古一帝,在她可能消散的威胁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不!休想!”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从嬴政胸腔深处迸发!他猛地收拢双臂,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几乎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骨血的姿态,将苏悦兮死死禁锢在怀中!玄氅被巨大的力量裹紧,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他的怀抱滚烫而霸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毁灭般的力量,仿佛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对抗那无形的、试图将她夺走的天地法则!
“这天下是寡人的!你也是寡人的!”嬴政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在苏悦兮耳边如同惊雷炸响,“纵使天道要夺,寡人便撕了这天!纵使黄泉要收,寡人便踏碎那地!寡人说过——要守住你!生生世世,你休想逃!”
寒风如刀,卷起城头旌旗,猎猎作响。脚下万家灯火如星河流转,远方山河在暮色中沉默。在这象征权力巅峰的城墙之上,千古一帝用尽全身力气,拥抱着他可能随时消散的珍宝,如同一尊试图对抗整个宇宙洪荒的孤独神祇。蒙恬与亲卫们在十步之外肃立,如同沉默的礁石,无人敢上前,也无人敢窥探那玄氅之下,帝王怀中女子手臂上,是否还残留着那抹令人心悸的、不属于人世的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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