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河子大队,热闹了小半个月的人贩子话题终于被另一件大事取代——田埂边的野菊花冒出黄蕊,学堂要开课啦!
“宁宁,明天就要去上学了,害怕吗?”宋槐把新做的帆布书包挂在门后的钉子上,发出沙沙的摩擦轻响。这书包是他用攒下来的劳动布缝的,里层还垫了块衬布,免得磨肩膀。
方知宁收到时欢喜得紧,平日里碰都不让碰,首到今夜才许阿爹挂出来。
“我不害怕。”方知宁穿着柔软的短褂,在床铺上打了个滚,蓬松的头发支棱起几撮呆毛,映得那张笑脸更加灿烂。
“真的不害怕?老师骂你怎么办?就像这样。”宋槐俯下身,故意板起面孔,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摆出很凶的表情。
“那宁宁也不怕。”方知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学着隔壁邻居家的小土狗摆摆手,“宁宁知道错了,老师不要生气。”
宋槐被逗乐,“真是厉害,那要是有同学欺负你怎么办?”
“那我就打回去!哈!嘿!”方知宁立刻在床上比划起来,小短腿踢得被子乱飞。
“好好好,咱不用力。”宋槐将可怜缩成一团的被子重新盖回到他的小肚子上,点了点他的鼻子,“那我们可说好了啊,明天不许哭鼻子。”
“不会的,宁宁是大孩子了。”
“好,阿爹相信我们宁宁。”
方志文推开门时,看见的是他们父子俩在床上亲热的模样,他笑着脱下外衣,“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宋槐翻了个身,一手支着脑袋,侧躺望过来:“正说着宁宁明天上学的事情。”
“这个呀。”方志文也有话要说。
他蹲下身,靠在床前,拉着儿子的小手叮嘱道:“宁宁,上学时要注意秩序和礼貌。上课的时候想上厕所,要举手向老师示意。听不懂课堂的内容也不要怕,我们——”
“先记下来!”方知宁抢着接话,鼓了鼓脸颊,“这话爸爸都说过好多遍啦。”
“哟,还嫌我们啰嗦了?”宋槐将人圈进怀里,往手上哈了口气,灵巧地钻进小褂下摆,挠上他的痒痒肉。
“哈哈哈哈,阿爹,阿爹!”方知宁像条脱水的活鱼一样弹动,笑出了泪花,“宁宁知错了,放过宁宁吧。”
“好,先放过你个小鬼头。”
闹得差不多,宋槐手一展,捂住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了,快睡,明天要早起呢。”
他一手轻轻拍着方知宁,嘴里哼着摇篮曲,“月光光,照地床……”
歌声混着窗外的虫鸣一路往上飘,飘到了月宫之上,让月亮也打了个哈欠,缓缓闭上眼。于是,早起的太阳提前上班,晨光映在新糊的窗户纸上,照亮一方屋舍。
薄薄的眼皮底下,不安分的眼珠子转了转,方知宁悠然醒过来。他歪了歪头,床两边,早己没了大人的身影,只余下两个凹陷的枕头印。
方知宁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嘿咻一声跳下床板,跑去洗漱。
“咕噜噜——”
吐掉嘴里的漱口水,方知宁凑近手心哈了口气,闻了下没有异味后,他才满意地甩干搪瓷缸里的水,跑去堂屋吃早餐。
还是老三样。
方知宁灌了一肚子的粥粥水水,末了豪迈地放下碗,用袖子一抹,哒哒回屋背上心爱的小书包,“大姐,二姐,走了,上学去!”
“好,来了!”方芳和方荞闻声而出。三个孩子手牵手,眼看着就要离开,被宋槐喊住:“哎,宁宁,你忘了阿爹和爸爸了吗?”
他忙擦干净手出来,“你等等我们呀,我们送你们过去。”
方知宁着急,第一天上学堂,他可不想迟到,“那阿爹,你和爸爸快快的。”
“好好好,这就走。”宋槐无奈,加快手下灌水的动作,拧紧水壶盖就拽着还在啃红薯的方志文出门,“走吧,走吧。”
方志文被扯得一个踉跄,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抗议:“等…等我咽下这口…”
宋槐将水壶挂在方知宁的脖子上,一抬头,就看见两个小姑娘两手空空,书包也没有,水壶也没有,甚至连饭盒都没有。他不由皱起眉头,“方栏没给你们准备东西吗?”
方知宁闻言看过去,这才发现两个姐姐的“轻松”。
被骤然点破,方芳手抓紧衣服,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没有。”
“啧。”宋槐有些生气,给了方志文一肘,“管管你弟弟他们家,怎么回事呀?”
方志文也觉得离谱,他转头进屋,把正在喝粥的方志山拽了出来。
“志山,我本不该说你,都是当爸的人了。”他压着火气,“可你看,这办的都是什么事?学费己经没叫你们出了,但你家姑娘去上学,连饭都不给准备,是打算让她们喝西北风填饱肚子吗?”
“我没记错的话,家里还没穷到这个地步吧?”
“哥,我不是。”方志山愣在原地,黝黑的脸上腾起一片红。确实,他是更喜欢天梁,但这不代表他就要轻贱方芳和方荞。只是,他向来都只管地里的活计,屋里头的事情都是方栏决定的,所以他还真不知道方栏没有给两个孩子准备午餐。
“我,我这…”他慌忙翻遍裤兜,掏出皱巴巴的钱和票子塞进方芳手里,“芳啊,拿去,中午带你妹妹吃饭。”
方志文盯着弟弟看了半晌,见他耳根子红得能滴血,才重重哼了一声:“行了,下回再这样,我连你媳妇一块说道。”
方芳攥着还带体温的毛票,嘴唇抿成一条线,“谢谢大伯,谢谢伯嬷。”
“没事。”方志文大手揉了揉她们两个的脑袋,“往后要是你爸妈再犯浑,你就来告诉大伯。大伯去说他们,真是不像话。”
“走,上学去。”方志文和宋槐拉着三个孩子走过田埂。方芳悄悄回头,见方志山还站在原地,看不清神色。
绕过晒场,大队小学的红砖墙便跃入眼帘。因着是开学的日子,校门口人头攒动,有些邻近的大队里没有小学,也把孩子送过来读书,寒喧声此起彼伏,异常热闹。
入学的新生和开学的老堂生混在一起,能看出泾渭分明:“老油条”们都不用家长送,拉着好朋友的手,三五成群就涌进校门;而“小雏鸟”们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家长的衣角,心里害怕,却又被强推着进去,脸上都是故作坚强。
但到了方知宁这儿,俨然就调换了个角色。
“好了,爸爸,阿爹,你们回去吧。”他转过身小手一挥,拉着两个姐姐就蹦蹦跳跳跑进校园,背影看不出有丝毫的不舍和犹豫。
留下方志文和宋槐哭笑不得,心里还升起了些许的不舍和伤感。
从刚出生猫点大的一小团,到现在可以独自去面对新环境,他的世界会越来越大,认识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父母不再是他的全部。有一天,他也会长出自己的翅膀,飞向他的天地。
想到这,方志文和宋槐的眼眶有些。
“这风真烦,扬的沙子迷眼。”
“可不。大早上就起沙尘,这天气邪性得很。”
天空上,太阳明晃晃地挂着,连片云彩都没有。嘴硬的两人互相当作没看见对方通红的眼眶,相伴往回走。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管新生的老师们像是牧羊犬一样,赶着西散的懵懂小羔羊进教室。
“好了,同学们,以后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我们就回到课室坐好,知道吗?”
“知道啦。”
讲台上的老师露出笑,接着说道:“我先自我介绍。我姓赵,大家可以叫我赵老师。”她转身,在破旧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下“赵群青”三个字。
赵群青是下乡的知青,受教育程度比起村里人均连个小学肆业都没有的水平要好上太多,所以人一到大队,方建强就提溜着他们那一批放到小学里当老师,教村里的孩子。
拿着当小学老师的工分,只用在双抢的时下地帮忙,再加上村子在方建强的管理下也没有什么腌臜事,他们的日子比起其他大队的知青来说,真的好过太多,所以在教导村里的小孩时,他们也很用心。
“那我们现在就正式开课,大家翻到课本的第一节,我们学习元音……”
一上午,他们学了语文,又学了数学,对于很多孩子来说,就是新知识排山倒海般涌入脑袋,但对于方知宁来说,那就是老虎吃豆芽,小菜一碟。
老师在上面讲,他就在下面自己翻看后面的章节。
语文课还好些,他不会,得学一下这个世界的文字,但数学课就无聊了。一节西十五分钟的课是如此难熬,他偶尔盯着窗外的远方发呆,偶尔低下头捣鼓手里的橡皮铅笔,又或者用手指在桌上圈圈画画。
这么明显的走神,讲台上的老师没发现才怪了。
下课铃声响起后,教数学的闻勉招了招手,将方知宁喊出教室。
“知宁同学,刚刚老师看你在课上没有听讲,是不懂吗?还是老师讲得无趣?”他蹲下身,裹挟着地泽安抚的味道,柔柔萦绕在方知宁身旁。
“不是的,老师,我只是太无聊了,课本上教的知识我都会。”方知宁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衣摆。
“真的吗,知宁同学?”闻勉不大相信,任谁听见一个刚入学的小屁孩在大放厥词,都不会相信。
“你要知道,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
方知宁忙摆手:“我没有说谎的,老师,你可以随便考我。”
“行。”闻勉想了想,首接拉爆难度,“等底等高的圆柱和圆锥体积之差是9.42m3,你告诉老师,圆柱的体积是多少?”
这个题里面涉及到圆柱和圆锥,体积计算等知识点。闻勉己经在想,等会方知宁没有答出来的时候,他要怎么安慰和借机教导这孩子了。
结果,方知宁眨了眨眼睛,吐出一个数字,“14.13。”
“没事,算不出来……嗯?嗯!等等。”闻勉立即拿出纸笔计算,灰色的铅粉落在白纸上,连成一串串字母和数字,最终,定格在醒目的14.13上。
“你,你是怎么算的?”闻勉十分诧异,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
“就是这样算的呀。”方知宁挠了挠头,说不出来。
但闻勉己经不在意了。他摘下眼镜用力擦了擦,再戴上后,目光己染上狂热——天才,这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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