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么长的假期,方知宁正好有时间把学生们之前落下的课程补上。
经过两三年的发展,宁宁小课堂扩展至八人,其中有地泽,也有中垣。这些孩子每年都会用山里的野果、新挖的竹笋或是河里捕来的鲜鱼当作学费,方知宁也从不拒绝,总是欣然收下,然后转交给学校的老师。
不抽取任何中间费用,谁看了不说一句良心中介商。
考虑到这些孩子找他是为了识字,所以方知宁特地调整了课堂内容,以语文课为主,数学课为辅,后期学生们能自行看书看报以后,还增加了思辨课,通过相互辩论的方法,拓宽看待人和事的角度,明理开智。
当然,辩论这个好东西有一点小小的副作用,那就是几个孩子的吵架功力暴涨,首接从小白兔进化成哥斯拉,折腾得各自家里鸡飞狗跳。毕竟有压迫就会有反抗,当忍无可忍,爆发了第一次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尽管反抗过后会被打、被骂、关小黑屋,但那又怎样,反抗的滋味真的会让人上瘾。
所以,几个小孩果断变心,从最爱语文课叛变到最爱思辨课。至于数学课?千年老二了。地位稳固,毫不动摇。
就是可惜方知宁数学这么好的一个老师,竟然没教出一个喜欢数学的学生,摔!
又吵了一场架,哦不,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后,脸颊涨红的几个少男少女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宁宁老师,可以申请把数学课换成思辨课吗?刚刚的题目感觉还没讨论透。”
这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都快崩到方知宁脸上了,只是作为学生,怎么可以偏科呢?宁宁老师谆谆劝学:“不行,数学也是很重要的,学习数学能够帮助你们锻炼逻辑思维……”
几个学生无奈地看了眼彼此,完蛋,又开始了。
他们耐心地把这段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话听完,忙打断施法:“是是是,宁宁老师教得对,是我们想岔了,以后保证学好数学,绝不偏科。”
“这才对嘛。”方知宁欣慰一笑。
将他哄走后,几个学生夸张地吁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说实在,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希望自己是个数学天才,但奈何他们是根数学朽木,死活都学不会。在这方面,他们和方荞很有共同语言。
断断续续上了一个月的课,毕业考成绩出炉。
毫无意外,方知宁、方闰年和方芳三人成绩亮眼,就连方荞也险险地挂在录取线末尾,拿下公社中学入读资格。
成绩刚出来的时候,方家上下喜气洋洋,方老太更是笑得褶子开花,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读初中的,一门三杰,多夸张呀,左邻右舍的道贺声和吹捧声就像是打气泵一样,吹得他们身体膨胀,飘飘然飞上天。
只是,等到晚上,只有他们一家人时,气球就啪地一声炸开,露出赤裸的现实——没有钱,或者说不愿意花这个钱。
方志山和方栏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出声。
沉默中,灯芯草被风吹得晃了一下,方老太张开沙哑的嘴:“芳呀,小荞,家里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是真供不了你们姐妹俩读书。”
方荞低下头,勾起讥讽的笑。清楚吗?那可太清楚了,不是没钱,是不想浪费在她们身上而己。
方芳抿着嘴,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点点攥紧,倔强地不接这个话。
“啧,你们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方栏忍不住开骂,方芳听着只觉得刺耳,忍不住想反驳,什么叫她们不懂事,她们还不够懂事吗?是不是只要动了方兴华的利益就是不懂事,无底线地供他吸血才是好孩子?
方荞拍了拍她的手,冷笑一声道:“行了,我来供,我下地赚工分供我姐,她去上学。”
此话一出,方老太,方志山和方栏彻底没声。
“真是拗不过你们,就这样吧。”方志山清了清嗓子,装模做样地轻斥了一句,仿佛是个拿她们没办法又心疼孩子的父亲。
方荞别开脸,懒得跟他们逢场作戏。
八月,新生报到的日子会比正式开学早,方志文和宋槐带着方芳和方知宁排队缴费。
还有三个人才轮到他们,方芳时不时低头摸一下衣服内兜,生怕身上的钱掉了。三十多块的巨款,这是姐妹俩同父母打了欠条借来的钱,可不能有闪失。
好在方芳脑海里想象的那些糟糕情况都没有出现,顺利地完成了缴费。
不过,她刚刚没有看错的话,方知宁只交了学费和书本费?
“宁宁,你不住校吗?”
方知宁摇了摇头,“还得跟学校沟通一下。我自己是不愿住的,一周回一次,我的学生怎么办?我可是收了他们的学费,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呀。而且阿爹和爸爸也不放心我。”
“那早读和晚自习你怎么办?每天早早起来,又很晚才回去。”方芳蹙眉。
“所以我们想问一下能不能不上晚自习,早读倒没关系。”
办公室里,方知宁的班主任面露难色,“这……知宁家长,学校增加晚自习是为了学生好,到时会有老师坐班,方便大家请教,我个人还是建议方知宁上晚自习的。”
“老师,我们都很赞同学校的做法,但我们家宁宁走读,村子离公社不近,八点下课太晚了,实在不方便,看看学校能不能通融通融?”宋槐软下声音,眉眼讨好。
“走读?不知你们是否考虑过住校呢?是费用上有困难吗?”
宋槐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老师,主要我们家宁宁太小了,才九岁,我这个当阿爹的不放心。”
如果同住的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宋槐和方志文自然不担心,衣服可能会洗得不干净,但那有什么关系,周末带回家他们再洗一遍就是了。可现实是同住的都是十西五岁的大孩子,做父母的自然会担心自家孩子会不会被欺负。
“哦!你们家孩子就是那个小神童呀?”方知宁班主任老早就听说了这一届有个小天才,九岁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学,只不过一首没对上名字。
“那怪不得,孩子跟周围的同学比确实有点小。这样吧,我跟学校反映一下,尽量帮你们争取。”
“哎,那就谢谢老师了。”
不用住宿,学费省了一大笔,但夫妻俩心疼方知宁每天来回走动,转头就商量每个月私下给方建强三块钱,权当租下早晚自行车的使用权。可这样一年算下来,跟住宿比也没差多少,所以他们给到公中的钱又缩了水。
对此,方志山和方栏颇有怨言,全然忘记自己当初占便宜时的嘴脸。
九月,正式开学。
同小学比起,中学的课程更加丰富,学习的内容更加深入,小机器人也适应了好几个星期才跟上学习的节奏,当然,主要指语文。
到了初中,语文不再限于识词,组句,背古诗,还要进一步学习语法,阅读及写作。
以前还不觉得,但开始学习好文赏析后,方知宁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不够了解人类。文章中平平无奇的蓝色窗帘,竟然暗讽了封建政府统治下人民生活的黑暗,窗外的两棵枣树竟然象征着抗拒黑暗势力的力量。
语文老师讲解时方知宁听得一愣一愣。不是,他低头又看了眼文章,不就是正常的环境描写吗?怎么还涉及到了这么多情绪的表达,人类,好复杂呀。
方知宁苦恼地挠头,开始死记硬背。
然而,第一次随堂小考的成绩证明,生搬硬套不可取。
批改完所有试卷后,方知宁的班主任,也就是教他们语文的彭丹阳,看了眼方知宁只有六十五分的语文试卷,又看了眼另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难道是她算错分了?
彭丹阳忙翻到试卷背面,看见那篇生硬无比的作文以及永远答不到点上的阅读理解,她又确信自己没有算错了。毕竟如此独一份的答题风格,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彭丹阳看着对比如此鲜明的两个成绩,开始怀疑自己的教学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课间,彭丹阳将方知宁单独留下,掏出了试卷。看清试卷上的分数,小机器人露出了些许的心虚,套模板居然不管用?
彭丹阳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方知宁同学,别害怕,老师呢,不是来责问你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课业上你是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吗?还是哪里老师讲得不到位?”
方知宁不好意思地微微弓起背部,这还是他第一次考这么低分,“彭老师,是我自己的问题,跟您讲课的方式无关。”
“嗯?是有哪里不理解吗?”
方知宁踢了踢鞋尖,声音渐弱:“我都不理解。”
“啊?”彭丹阳眨了眨眼。
为了学好语文,方知宁的放学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然而,互相折磨了半个多月,彭丹阳不得不崩溃承认,这小子根本就没长语文这根筋!
她流泪地看向方知宁每次都是满分的数学测验,心想,匀一点给语文多好呀。
深深叹了口气,彭丹阳打算放过方知宁这根不可雕的朽木,也放过自己,不再抓着他开小灶。被放生的方知宁松了口气,可算结束了,他终于能从学生变成老师,回去给人上课了!
然而进入十月,太阳下山的越来越早,不过几息,空气中多了凉意,上不了多长时间,宁宁小课堂就得下课。
不过,冬天快来了,也没办法。
谁承想,几日后,一则消息横空出世,点燃全国人民的热情——高考恢复了!
得知这个消息,石河子大队的知青点炸开了锅,那晚,昏黄的煤油灯亮了一夜,翻书的沙沙声和压抑的抽泣声交响。
但希望,正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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