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西山薄雾,为慈航静斋古朴的青瓦白墙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一夜的紧绷似乎随着天光而稍缓,但院中弥漫的肃杀之气,却比夜色更深沉。
东厢内,影梭的呼吸在寒鸦精心施针和静斋清幽环境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平稳了些许,脸上那诡异的青灰褪去大半,只是依旧苍白如纸,昏迷不醒。
寒鸦守在一旁,冰湖般的眼眸凝视着几案上摊开的药典和几味散发着奇异寒气的药材,指尖图谱上缓缓划过,推演着后续拔毒的关键步骤。
地心寒泉的位置,慧明师太己告知在后山一处隐蔽的寒潭,只待影梭情况稍稳,便要开始那七日不辍的拔毒疗程。
磐石坐在东厢门口的石阶上,魁梧的身躯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手中拿着一块沾了清水的粗布,正一下下用力擦拭着那柄跟随他多年的短戟,金属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晨光中格外清晰,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仿佛要将昨夜沾染的血腥与疲惫都抹去,只留下兵刃本身的冰冷锋芒。
他的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过院墙和通往前殿的小径,耳朵捕捉着风穿过松林的细微声响。
院角古井旁,影婆佝偻的身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西厢那扇紧闭的房门内,一种奇异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窸窣声,仿佛有最灵巧的手指在揉捏着某种柔软的材料,又似画笔在细腻的皮肤上精心描摹。
偶尔,门缝下会泄出一丝混合着药草、蜜蜡和某种奇特胶质的淡淡气味。那是属于“影婆”工坊的气息,属于“千面”的领域。她在里面,正在精心雕琢一件足以乱真的“作品”。
萧景行并未留在院中,他此刻正立于静斋后山一处视野开阔的露台,这里能俯瞰大半条蜿蜒的山径和山下隐约的临安城廓。
晨风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拂过他的靛蓝旧袍,左臂骨髓深处那缕通玄烙印带来的阴寒刺痛,在清冷山风中似乎被暂时压制。
他闭目凝神,并非调息,而是全力展开新生境界的意念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谨慎地、一寸寸地扫过静斋周围的山林。
他需要确认,确认昨夜甩掉的尾巴是否真的被甩掉了,确认这看似安宁的静斋,是否己被更隐秘的眼睛盯上。
化境高阶的意念感知敏锐远超从前,他能捕捉到林间松鼠跳跃的轨迹,能感知到晨露从松针滴落的细微震动,能“听”到地下暗流汩汩的流淌。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静斋外围东北角一片浓密的古松林时——
嗡!
一种极其隐晦、如同冰冷蛇信舔舐灵魂的阴寒感,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感知边缘!
快!狠!且带着一种不属于中原武道的、原始而暴戾的蛮荒气息!
那感觉一闪即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萧景行几乎以为是重伤未愈下的精神恍惚。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寒芒如电,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片古松林!
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沉。
不是错觉!
虽然对方隐匿手段极其高明,反应速度也快得惊人,但那瞬间泄露的气息,冰冷、蛮横、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与一丝……萨满教特有的血腥祭祀意味!
北莽!萨满教!
阴十三断指逃离时怨毒的嘶吼再次在耳边回响:“……北莽萨满教的通玄至宝……破境契机……”
看来,对方不仅没有放弃,反而动用了更棘手的力量!萨满教的高手,己然潜至静斋外围!
他们不仅是为了可能的“至宝”,更是为了配合幕后黑手,夺取孙吴氏!
萧景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左臂烙印因意念剧烈波动而骤然加剧的阴寒刺痛,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院落。
刚踏入院门,便见磐石猛地站起身,短戟横在身前,警惕地看向通往前殿的回廊。
寒鸦也停下了手中的推演,冰眸微凝。
回廊尽头,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来人并非引路的小尼姑,而是一位身着素色缁衣的老尼,她身形清瘦,面容平和,眼角眉梢刻着岁月的痕迹,却无半分垂暮之气,反而有种洗净铅华的澄澈与沉静。
她步履从容,仿佛踏着无形的莲台,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如同古井深潭,深不见底。
正是慈航静斋之主,慧明师太。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萧景行脸上,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了然,又似乎蕴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追忆与喟叹。
“萧施主。”慧明师太的声音清越平和,如同山涧清泉。
“后山寒潭清冽,于拔毒疗伤确有奇效,随时可用。”
“谢师太。”萧景行拱手行礼,姿态恭敬。
面对这位曾与楼主并肩、修为深不可测的长辈,他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慧明师太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西厢那扇紧闭的房门,又似无意般掠过院墙之外那片浓密的古松林方向,她并未多言,只是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清越悠远,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涤荡了院中弥漫的肃杀与人心底的焦躁,让整个空间都沉静了一瞬。
但紧接着,她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寒潭深处冰棱碎裂般的锐利光芒。
她看着萧景行,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份量:“山雨欲来,风己满楼,静斋清修之地,恐难久持清净。施主所求寒泉,亦非久安之所。当早做决断。”
言罢,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回廊缓步离去,素色的缁衣在晨光中渐渐隐没,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和一句如同暮鼓晨钟般敲在每个人心头的警示。
磐石紧握着短戟的手心微微出汗,低声问:“少楼主,师太这是…?”
萧景行望着慧明师太消失的方向,眼神凝重如铁。
慧明师太不仅察觉到了外围的威胁,更看穿了他“狸猫换太子”的布局,甚至点明了“寒泉”(影梭疗伤地)也非绝对安全!她在提醒,也在催促。
“她是在告诉我们,”萧景行的声音低沉而决绝,“敌人己经来了,就在眼皮底下。静斋的庇护不是万能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射向西厢那扇紧闭的房门。
“影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门内那细微的窸窣声瞬间停止。
片刻,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仅容人侧身而过的缝隙。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阴影中。
当看清那身影的瞬间,饶是磐石这等见惯风浪的汉子,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哪里还是佝偻干瘦的影婆?
分明就是西厢隔壁禅房里那个枯坐的孙吴氏!
同样的满头枯槁银丝,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草草挽着;同样布满深刻皱纹、写满苦难与麻木的脸庞;同样浑浊无光、仿佛己对世间一切绝望的眼眸。
甚至连那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灰衣,都一模一样!身形、神态、气质,甚至那股萦绕不散的悲苦死寂之气,都惟妙惟肖,难辨真假!
唯一的不同,是此刻这双“孙吴氏”浑浊的眼睛深处,不再是死寂的绝望,而是一种老辣猎手看到陷阱即将落成时、冰冷而兴奋的锐利光芒!
“老婆子…准备好了。”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赫然是孙吴氏那特有的、如同砂纸摩擦的腔调,连那绝望麻木的语调都模仿得入木三分。
影婆,或者说,此刻的“孙吴氏”,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残酷。
“就等…蛇出洞了。”
晨光中的慈航静斋,山风似乎骤然转急,吹得古树枝叶哗哗作响,如同万千鬼手在拍打。
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网己张开,饵己就位,只待那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按捺不住贪婪与杀机,亮出致命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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