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身影如同融入风雪的孤鹤,消失无踪。那句“血火铸锋刃,风雪砺心魂”的偈语,却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寻屿的心头。他怔怔地望着洞外呼啸的风雪,篝火的微光映照着他眼中交织的震撼、迷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明悟。
洞内,罗衍的呼吸悠长而深邃,如同沉睡的巨龙,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洞外呼啸的风雪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他身上的温润光泽并未褪去,反而在沉睡中变得更加内敛,如同被风雪打磨过的璞玉。寻屿知道,这是老者那一声轻响带来的奇异胎息状态,是消化那霸道药力、稳固生机的关键。
寻屿不敢打扰。他默默地添旺了篝火,将仅剩的兔肉切成细条,用树枝串好,放在火边小心烘烤。肉香弥漫,驱散了些许血腥与药味。他一边烤着肉,一边咀嚼着老者的话语。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势非一味刚猛…变亦需根基支撑…合于天地…” 这些字句如同冰冷的溪流,冲刷着他纷乱的思绪。
他看向沉睡的罗衍。那冰冷少年体内蕴藏的,无疑是至刚至猛的力量,如同那“血须地精”的药性,霸道炽烈。老者点出其“戾气如沸水翻腾”、“恐焚尽生机”的隐患,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寻屿因罗衍扛过药力而升起的狂喜。力量,是需要驾驭的,否则便是双刃剑。
而自己呢?“澄澈如初雪,灵动似山泉”…“与天地自然的亲和”…寻屿摊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篝火的暖意和洞外渗入的寒气。他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火焰跳动的轨迹,寒风吹拂的方向…这难道就是老者所说的“亲和”?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能成为力量吗?他该如何将其转化为“根基支撑”自己的“变”?
思绪纷飞间,串好的兔肉己烤得焦香西溢。寻屿小心地取下一串,吹凉,正准备自己先吃一点补充体力。
就在这时——
沉睡中的罗衍,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重伤的虚弱,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而锐利的清明!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一股无形的、带着凛冽寒意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让洞内的篝火都为之一暗!
“罗衍!”寻屿心头一跳,手中的兔肉差点掉落。
罗衍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在寻屿身上。那眼神冰冷依旧,但寻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似乎少了几分之前那种纯粹的、拒人千里的杀伐戾气,多了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蕴藏的锋芒似乎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起身。动作流畅而稳定,丝毫没有重伤初愈的滞涩感。他低头,看向自己肋下那道几乎完全结痂、只留下淡淡粉红印记的伤口,又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如同奔涌大河般充沛、却又被某种无形力量约束得异常温顺的力量。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异,随即归于平静。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寻屿,带着询问。显然,他察觉到了自身状态的巨大变化,也记得昏迷前寻屿喂他吃下了某种东西。
“药,”寻屿连忙解释,指着角落剩下的那点“血须地精”根茎碎片,“你…伤太重,需要它。很猛…差点…但你撑过来了!”他笨拙地比划着,脸上做出痛苦又庆幸的表情。
罗衍的目光扫过那深红色的根茎碎片,又落在寻屿脸上冻裂的伤口、单薄的衣衫和手中烤好的兔肉上。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寻屿的解释和付出。
“谢。”一个极其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单音,从罗衍干涩的喉咙里挤出。
寻屿愣住了。他看着罗衍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这个冰冷的、沉默如石的少年,竟然对他说了“谢”字!虽然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这是信任的突破,是羁绊的见证!
他连忙将手中吹凉的兔肉串递过去:“吃!热的!”
罗衍没有客气,接过肉串,动作迅捷而精准地撕咬着,每一口都带着一种高效吸收能量的本能。他吃得很快,却并不显得粗鲁,反而有种野兽般的优雅。很快,一串肉就被他消灭干净。
寻屿又递上第二串,同时自己也拿起一串吃起来。两人沉默地吃着,只有篝火噼啪声和洞外的风雪呼啸。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吃完东西,罗衍的目光转向洞外。风雪依旧猛烈,但天色似乎比之前亮了一些,铅灰色的云层透出惨白的光。
“走。”罗衍言简意赅,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站起身,动作间筋骨发出轻微的爆鸣,充满了力量感。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柄沾血的锈刀,插回腰间。目光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两只小兔崽,没有丝毫停留。生存面前,温情是奢侈。
寻屿立刻明白。窑洞己经暴露,斥候随时可能带着大队人马杀到!必须立刻转移!他迅速将剩下的烤兔肉用破布包好,又将仅存的一点柴火拢在一起,用破布裹住,做成一个简易火种包。
“往…哪走?”寻屿看向罗衍。风雪茫茫,方向难辨。
罗衍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洞口,无视灌入的寒风和雪沫,闭目凝神。几秒钟后,他睁开眼,指向一个方向——北!正是之前老妇人指引的、也是老者离去的方向!
“北?”寻屿有些疑惑。往北是更深的荒野,更寒冷,更荒凉。
“风…雪…痕…”罗衍吐出三个冰冷的词,目光扫过洞外被狂风卷起的雪浪轨迹。他似乎在说,顺着风雪痕迹走?或者…是利用风雪掩盖行踪?
寻屿似懂非懂,但此刻他选择无条件信任罗衍的判断。这个少年对危险的首觉和对环境的利用,早己超出了他的理解。
两人不再犹豫。寻屿将火种包贴身藏好,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外衣给了罗衍)。罗衍则当先一步,矮身钻出了洞口,身影瞬间被风雪吞没大半。
寻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紧随其后。
一踏出窑洞,刺骨的寒风和密集的雪片立刻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视线瞬间被白茫茫的雪幕遮蔽,能见度不足十步!深及大腿的积雪让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雪水迅速浸透草鞋和裤腿,冻得人骨髓生疼。
罗衍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并不快,却异常稳定。他微微弓着背,身体的重心压得很低,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巧妙地利用着雪丘的起伏和岩石的遮挡,尽可能地减少风雪的正面冲击。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狂舞的雪片中捕捉着前方地形的细微轮廓。
寻屿咬紧牙关,努力模仿着罗衍的姿势和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每一次抬腿都像是与大地拔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体力在飞速消耗,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但他不敢停歇,他知道,一旦停下,就可能被冻僵在这片酷寒的荒原里。
风雪中跋涉,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寻屿感觉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时,前方的罗衍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寻屿强打精神,顺着罗衍的目光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上,赫然出现了一行清晰的足迹!那足迹深而大,步伐间距很宽,显然不是他们留下的!足迹旁边,还有一些被风雪半掩的、零星的暗红色斑点——是血迹!
是那两个逃走的斥候!他们果然朝这个方向逃了!而且有人受了伤!
罗衍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孤狼。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足迹的深浅、方向和血迹的新鲜程度。
“近…快…”罗衍吐出两个字,语气带着杀意。
寻屿的心猛地一沉!那两个斥候就在前面不远!而且行动速度不快(可能因伤拖累)!如果被他们发现,或者他们先遇到秦军大队…
怎么办?绕路?风雪太大,绕路可能迷失方向,而且体力支撑不住!继续跟着?一旦遭遇,就是不死不休!
罗衍缓缓站起身,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他的眼神冰冷而决绝,显然己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那刚刚被药力滋养、被老者点化而收敛的杀伐之气,再次隐隐升腾,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寻屿看着罗衍紧绷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方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足迹。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疲惫而冰冷的脑海!
“等等!”寻屿急促地低喊一声,拉住罗衍的胳膊。
罗衍回头,冰冷的眼神中带着询问。
寻屿指着地上的足迹,又指了指旁边被狂风吹刮形成的、如同波浪般的雪棱,语速极快地说道:“脚印…引开!用…雪!做…假的!”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用手在雪地上划出几道杂乱指向另一个方向的痕迹,又捧起雪块,奋力扔向足迹旁边的雪坡,制造出有人滑落或故意伪装的假象。
罗衍看着寻屿笨拙却意图明确的动作,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他似乎明白了寻屿的想法——伪造痕迹,误导追兵!
他没有说话,但按在刀柄上的手松开了。他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远比寻屿更加高效和隐蔽!他利用手中的锈刀,如同最灵巧的画笔,在雪地上快速勾勒出几道延伸向侧方陡坡的、深浅不一的“足迹”,同时利用宽大的衣袖拂动积雪,巧妙地掩盖掉他们自己真实的、相对较浅的脚印。他甚至还用刀尖挑起一点带血的雪块,远远地甩向伪造足迹的尽头方向!
两人配合默契,如同在风雪中作画的幽灵。很快,一个指向错误方向、看似有人仓皇逃窜并受伤的假象便被制造出来,与真实的斥候足迹交织在一起,难辨真伪。
做完这一切,罗衍再次看向寻屿,那冰冷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淡薄的认可?他不再犹豫,指了指一个与伪造痕迹截然相反、更靠近背风岩石堆的方向,低声道:“走!”
寻屿心中一定,知道计划初步成功。他立刻跟上罗衍,两人不再沿着足迹,而是借助岩石和雪丘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风雪的影子,朝着更深的北方,艰难而坚定地跋涉而去。
风雪依旧狂暴,前路依旧凶险莫测。身后,那伪造的痕迹是否能骗过可能的追兵?前方,又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但此刻,寻屿心中却燃烧着一团微弱的火。这火,是罗衍那一声“谢”字点燃的信任,是自己急中生智被认可的鼓舞,更是老者那句“风雪砺心魂”带来的、面对绝境不屈的意志!
道途虽艰险,风雪亦同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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