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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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逃亡之路

 

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水,在咸阳城蛛网般肮脏的巷弄里肆意横流。寻屿拖着沉重的板车,轮轴碾过泥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板车上,罗衍裹着寻屿那件唯一还算完整的外衣,脸色灰败如死人,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肩胛处厚厚敷着公输班留下的黑色药粉,血虽勉强止住,但那药粉刺鼻的气味混杂着伤口腐烂的甜腥,依旧在湿冷的空气里弥漫。每一次颠簸,昏迷中的罗衍身体都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

“撑住…罗衍…撑住…”寻屿的声音嘶哑,像是在安慰罗衍,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单薄的身体绷紧如弓弦,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滚落。板车每前进一寸,都耗尽他全部的力气。昨夜死巷血战的惨烈画面依旧在眼前晃动——吕少安那冰冷彻骨的杀意,碎裂的蟠螭玉佩,公输班浑浊眼中深沉的警告,还有罗衍最后轰然倒下时那喷涌的鲜血…这一切都像冰冷的锁链,死死缠绕着他的脖颈。

天光微亮,雨势稍歇,但咸阳城的空气却比雨水更冷。寻屿推着公输班留下来的板车再次拐过一个街角,前方巷口斑驳的土墙上,一张崭新的、浆糊尚未干透的麻纸告示,在湿冷的晨风中微微晃动。纸上用浓墨勾勒出两个极其简陋却神韵抓人的头像——一个棱角分明、眼神冰冷如刀(罗衍),一个眉眼跳脱、带着几分市井的机灵(寻屿)。头像下方,是几行凌厉如戈矛劈砍的秦篆:

“缉拿凶犯!罗衍、寻屿,二贼戕害良善,毁损重器,罪大恶极!凡捕得或告其踪迹者,赏金十镒!生死毋论!——咸阳令署”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十镒黄金,足以让任何穷疯了的流民变成嗅到血腥的豺狗!

寻屿低下头,将破烂的斗笠拉得更低,几乎遮住整张脸。不能再走大路了!他立刻调转方向,拖着沉重的板车,一头扎进更狭窄、更曲折的后巷深处。咸阳城巨大的阴影,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窒息,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从西面八方悄然收紧。

第西天黄昏,寻屿拖着板车,藏在一处坍塌了一半的废弃仓房阴影里。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洒下几缕,照亮了不远处渭水码头的轮廓。巨大的木制栈桥伸入浑浊的河水中,停靠着几艘吃水极深、船身粗笨的运粮船。船身刷着桐油,在夕阳下反射着乌沉沉的光。赤裸着上身的力夫们喊着低沉而痛苦的号子,如同负重的蚂蚁,沿着颤巍巍的跳板,将一袋袋沉重的粟米扛上船。监工的皮鞭破空声和粗野的呵斥声,混杂着河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码头入口处,戒备森严。两队穿着黑色皮甲、手持长戟的秦军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寻屿的心沉到了谷底。水路,似乎也被堵死了。他看着那些如同山峦般堆满船舱的粮袋,看着那些在皮鞭下佝偻如虾的力夫,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闪现。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渭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和远处城垣上隐约传来的刁斗声。寻屿拖着板车,如同幽灵般潜行到距离码头约百步远的一段荒僻河岸。这里芦苇丛生,淤泥深陷,远离哨卡和灯火。

他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罗衍从板车上挪下来,他动作飞快,眼神专注,利用岸边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低垂的粗壮枝桠,他将兽筋绷紧,用青铜碎片卡住作为简易的“棘轮”,再将麻绳穿过(板车上找到的),做成一个极其简陋却足以承受一个人重量的“滑轮”系统。整个过程,他将“力引”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每一个着力点,每一次绳索的缠绕角度,都经过他大脑的精密计算。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手指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了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成了!” 寻屿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这个简陋的“升降装置”,然后深吸一口气,像一只灵活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渭水。

他湿漉漉的脑袋探出了船舷。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堆积如山的粮袋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坟茔。浓烈的谷物气息混合着桐油和河水的腥味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安全后,立刻将简易“滑轮”一端的绳索抛下船舷,准确地落入下方芦苇丛中。然后,他双手死死抓住绷紧的兽筋“棘轮”,用尽全身力气,开始缓缓地、无声地转动!

绳索绷紧!拖着罗衍沉重的身体缓慢而艰难地向上牵引!寻屿的牙齿几乎咬碎,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负荷而剧烈颤抖,精神绷紧到了极限,耳朵捕捉着甲板听到的一切声音,眼睛死死盯着绳索的移动。当罗衍沉重的身躯被拖进粮袋堆叠的阴影深处时,寻屿瘫倒在冰冷的甲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成功了!

咸阳城巨大的黑色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城墙上巡弋的火把如同巨兽冷漠的眼睛。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随着船身轻微的晃动,一点点远离。

黎明时分,低沉的号角声撕裂了河面的薄雾。船身猛地一震,巨大的船帆在力夫们的号子声中缓缓升起,吃满了风。粗大的缆绳被解开,沉重的船锚在绞盘刺耳的吱呀声中被拉起。

运粮船,启航了。

寻屿蜷缩在粮袋堆叠的缝隙深处,透过粮袋间的微小空隙,贪婪地窥视着外面移动的世界。

浑浊的渭水在船身两侧翻滚,卷起黄色的泡沫。两岸的景象如同缓缓展开的、色调灰暗的画卷。最初还能看到咸阳城那巨大而压抑的轮廓,如同盘踞的巨兽。渐渐地,城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被分割得如同棋盘般整齐的田地。田地大多荒芜,只残留着些枯黄的麦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能看到零星的农人,穿着破烂的葛衣,如同稻草人般佝偻在田埂上,眼神麻木地看着这艘庞然大物驶过。他们身后低矮的土屋茅舍,如同大地上的疥疮。

船行一日,景象愈发萧索。两岸开始出现连绵不断的巨大土丘,那不是自然的山峦,而是人工夯筑的巨大粮仓!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渭水之滨。仓廪附近,有穿着黑色吏服、按着刀柄的小吏在巡视。更多的,是被绳索串联着、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隶臣妾”。他们在皮鞭和呵斥下,如同行尸走肉般搬运着沉重的粮袋,或是挖掘着新的仓基。麻木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生气,只有对鞭笞和饥饿的深深恐惧。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寻屿看得心惊肉跳。这就是强秦的根基?建立在累累白骨和无尽血汗之上的根基?他想起自己那个时代课本上对“耕战”的简单描述,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重叠,带来巨大的冲击和荒谬感。

入夜,船在河湾一处简陋的码头停靠。岸上燃起篝火,传来守军粗野的划拳声和斥骂声。船上也热闹起来。船主和押粮的军吏在船楼里饮酒作乐,猜拳行令声、女人刻意拔高的娇笑声隐隐传来。底层水手和力夫则挤在狭窄的底舱,就着浑浊的河水啃着硬如石头的杂粮饼,低声抱怨着沉重的劳役和微薄的工钱。

“娘的,这趟运完,够不够抵那狗日的‘口赋’?”

“做梦吧!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听说北边又要打仗了,征发的民夫像蝗虫…”

“嘘…小声点!让黑皮狗听见,吃不了兜着走!”

压抑的交谈声,充满了对战争的恐惧和对沉重赋役的怨毒。寻屿蜷缩在粮袋缝隙里,啃着一小块硬邦邦的、偷藏起来的麦饼,只觉得这饼像石头一样,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罗衍躺在他身边,呼吸依旧微弱而灼热,眉头紧锁,似乎在噩梦中挣扎。

夜深了,船上的人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哗哗声。寻屿强撑着疲惫,准备再次给罗衍喂点水。就在他小心翼翼挪动身体时,一丝极其微弱、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从粮堆更深处、靠近船尾的方向传来。

那咳嗽声极其低微,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痛苦,仿佛怕被人听见。寻屿的动作瞬间僵住,寒毛倒竖!这粮堆深处,除了他们,难道还藏着别人?!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咳嗽声又响了几下,随即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刚才只是幻觉。但寻屿的精神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是一种混合着草药味、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沉寂的“势”,正从船尾那个最黑暗、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

黑暗中,寻屿的瞳孔猛地收缩。这艘看似普通的运粮船,如同这浑浊的渭水,底下不知还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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