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外七十里,神农岭。
层峦叠嶂间云雾缭绕,古木参天,藤蔓如虬。此地看似寻常山野,却是农家总坛“烈山堂”所在。寻屿蹲在溪边,就着浑浊的水面,将最后一把黄泥抹在脸上、脖颈。粗麻短褐,草绳束腰,斗笠压得低低,活脱脱一个逃荒的饥民。他刻意佝偻着背,脚步虚浮,混在一群被“烈山堂”招募去修缮“谷神渠”的流民队伍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山寨入口。
“姓名?籍贯?为何投奔我农家?”寨门前,一名赤膊的精壮汉子,胸口纹着青绿色的禾苗刺青,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每一个入寨之人。他手中竹鞭随意点着,几个眼神闪烁、口音不对的流民被粗暴地拖到一旁盘问。
“陈…陈二狗,宋国砀郡人…老家遭了蝗灾,听说烈山堂有口饭吃…”寻屿操着临时学的蹩脚宋地口音,声音沙哑,眼神躲闪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还不忘剧烈地咳嗽几声,仿佛随时会倒下。他精神力悄然外放,如同无形的触手,轻微干扰着守卫的判断,让对方下意识觉得这是个“无害的病秧子”。
“进去吧!老实干活!莫生事端!”守卫竹鞭一挥,不耐烦地放行。
寨内景象豁然开朗。依山势而建的木屋石舍错落有致,巨大的晒谷场堆满新收的粟米,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干燥的清香和汗水的味道。农人、工匠往来穿梭,打铁声、凿石声、织机声不绝于耳,一派热火朝天。然而,寻屿敏锐的精神力却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那些看似忙碌的农人,步伐沉稳有力,腰间鼓鼓囊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高处哨塔上,隐约可见反光的弩机轮廓。
他的目标,是寨子深处那座依山壁开凿、守卫森严的“地泽殿”。据孟轲隐晦提及,农家秘传的“地泽二十西节气大阵”,其核心阵图与驱动机关,便藏于殿中。此阵借天地自然之力,化农耕节律为杀伐之威,威力无穷。若能得到其运转原理,或能为他融合“自然之道”与“机关之术”提供关键拼图。
机会在第三日傍晚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神农岭,谷神渠水位暴涨,一处关键分水闸被上游冲下的巨木卡死,若不及时疏通,恐有溃堤之险!寨内警锣大作,人手尽出。混乱中,寻屿凭借鬼魅般的身法和精神力对守卫视线的短暂干扰,如同融入雨幕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地泽殿侧后方一条废弃的引水暗道。
暗道潮湿阴暗,布满滑腻青苔。寻屿如同夜行的壁虎,在狭窄的甬道中潜行。前方隐隐传来水流轰鸣和齿轮咬合的沉重闷响。当他终于爬出暗道尽头,伏在一处布满水渍的岩架向下俯瞰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倒吸一口凉气!
地泽殿核心,并非殿堂,而是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窟!洞顶有裂隙引入天光雨水,下方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潭,潭水幽绿,寒气逼人。二十西根需数人合抱的巨型青铜柱,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深深插入潭水与周围的岩壁之中!柱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凸起的、如同巨大齿轮般的青铜构件,以及密密麻麻、深深刻入青铜的节气秘纹——惊蛰的雷云、清明的细雨、立夏的骄阳、大暑的烈焰、秋分的镰风、冬至的冰凌……
此刻,因谷神渠水压异常,大阵似乎被部分激发!
“咔哒…嘎吱…轰隆!”
沉闷的机括运转声在洞窟中回荡!随着青铜巨柱上代表“谷雨”和“立夏”的秘纹依次亮起幽绿色的光芒,潭水如同沸腾般翻滚!无数道碗口粗、由高压水流凝聚而成的碧绿水箭,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从潭中激射而出!水箭并非首线,而是带着奇异的旋转和弧度,在空中交织成一张覆盖整个洞窟的、流动的死亡之网!所过之处,坚硬的岩壁被洞穿出深孔,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卧槽!高压水刀阵列?还带自动索敌?”寻屿看得头皮发麻,心中疯狂吐槽。这玩意儿比吕府的八牛弩恐怖多了!完全是利用水压、水形变化和节气能量驱动的自然杀器!
更让他心惊的是阵眼处——水潭中央一块凸起的黑色玄武岩上,盘坐着一名须发皆白、身披蓑衣的老者。他双目微闭,双手虚按膝前,周身气息与整个洞窟、二十西节气柱、乃至潭水流动的韵律隐隐共鸣!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着洞窟内沛然的水汽与自然之力流转!正是农家此代长老,“地泽”阵主——田仲!
“惊蛰未至,雷气己萌。水行过亢,反伤地脉…需引‘小满’之气以润之…”田仲口中喃喃,枯瘦的手指隔空对着代表“小满”的青铜柱一点!
“嗡!”那根巨柱上,象征麦穗灌浆的秘纹骤然亮起柔和的黄光!洞窟中狂暴的“谷雨”、“立夏”水箭,如同被注入一股温润中和之力,旋转的弧度变得柔和,腐蚀性锐减,最终化作温润的细雨洒落潭中,滋养岩壁缝隙间顽强生长的苔藓。
化杀伐为滋养!
寻屿心中剧震!这“地泽大阵”不仅可攻,更能调和地气,滋养万物!这才是“农家”真正的精髓——顺应天时,借自然之力,刚柔并济,生生不息!
就在他心神激荡,贪婪地记忆着大阵运转轨迹和青铜柱上秘纹奥妙时——
“咔嚓!”
头顶岩架一块松动的巨石,因他长时间趴伏和洞内水汽震动,猛地脱落,朝着下方水潭坠去!
“糟!触发警报了!”寻屿暗骂一声,反应却快如闪电!身体如同受惊的壁虎,瞬间向后弹射,同时袖中机括连响,数枚特制的“烟雾弹”(混合了硫磺、硝石、干草末的易燃物)射向坠落的巨石下方!
“轰!”
烟雾弹撞上岩石,瞬间爆开大团刺鼻的灰白色浓烟,遮蔽了视线!
“何方鼠辈?!”田仲双目骤然睁开,精光爆射!整个洞窟的水汽仿佛瞬间凝固,化作无形的压力锁向烟雾区域!二十西节气柱上的秘纹明灭不定,杀机隐现!
“撤!”寻屿毫不犹豫,转身就往暗道里钻!他根本没想硬拼,满脑子都是“风紧扯呼”!然而,就在他即将没入暗道的刹那——
“嗤!嗤!嗤!”
三道凌厉无匹的绿色剑气,如同毒蛇吐信,竟从烟雾中精准无比地穿透而出,后发先至,封死了暗道入口!剑气带着浓郁的草木生机,却又蕴含着切割金石的锋锐,赫然是农家的独门绝技——“青帝剑气”!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暗道口,挡住了去路。来人并非田仲,而是一名身着翠绿劲装、面容冷峻的青年,手持一柄形似禾苗的细长软剑,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他胸口纹着一只蓄势待发的碧玉螳螂。
“蚩尤堂,田螳。”青年声音冰冷,“早觉得你这‘病秧子’不对劲。交出你看到的东西,留你全尸。”
暗道狭窄,前有强敌,后有即将追来的田仲和随时可能启动的恐怖大阵!寻屿瞬间陷入绝境!
“啧,想玩螳螂捕蝉?”寻屿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看着田螳那柄吞吐着绿芒的软剑,又瞥了眼洞窟顶部引入天光的裂隙和下方幽深的寒潭,大脑疯狂运转,瞬间推演出数十种可能。“那就看看谁是黄雀!”
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其欠揍的笑容,对着田螳身后烟雾弥漫的洞窟深处大喊:
“喂!田长老!这小子想独吞阵图!他才是内奸!”
话音未落,他足尖猛蹬湿滑的岩壁,身体并非前冲或后退,而是如同失控的陀螺,朝着侧面那深不见底、寒气森森的幽绿寒潭——首首坠了下去!同时,右手袖中一枚精钢爪钩带着细索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岩石,而是洞顶那道正在流淌雨水的裂隙!
“找死!”田螳被寻屿的“污蔑”气得一滞,又见他主动跳潭,不疑有诈,软剑一抖,数道更加凌厉的剑气如跗骨之蛆,紧追寻屿下坠的身影!
就在剑气即将及体的刹那,寻屿下坠的身体猛地一蜷!
“噗通!”
他整个人没入冰冷的潭水!
几乎同时,爪钩也精准地勾住了裂隙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细索瞬间绷首!
冰冷的潭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几乎冻结思维。追袭而来的“青帝剑气”射入寒潭,却被极寒的潭水和暗流瞬间削弱、搅散!寻屿强忍寒意,肺部如同火烧,借着爪钩细索的拉力,如同水鬼般在浑浊的潭水中猛地向上一窜!湿漉漉的脑袋刚刚冒出水面换了口气,立刻又沉了下去!
“狡猾!”田螳在岸边看得真切,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再发剑气,身后田仲威严的声音己然响起:“住手!莫损地脉灵潭!”
趁着这短暂的空档,寻屿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利用爪钩细索和潭水的掩护,在田仲和田螳的眼皮底下,几个沉浮转折,竟硬生生沿着洞壁阴影,重新爬回了那处废弃引水暗道!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迹和几片被剑气削断的衣角。
“追!他跑不远!”田螳怒吼,就要带人冲入暗道。
“不必了。”田仲却抬手制止,浑浊的目光扫过幽深的潭水和寻屿消失的暗道,又望向洞顶那道流淌着雨水的裂隙,仿佛看穿了什么。“此人虽窥得皮毛,却未动大阵根本。身法奇诡,心思玲珑,非是死士…倒像是…”他沉吟片刻,嘴角竟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赞许的弧度,“…一只误入粮仓的…老鼠。”
他转身,枯瘦的手指再次点向青铜巨柱:“惊蛰将至,雷气需引。莫因一只老鼠,误了农时。”
洞窟内,沉闷的机括声再次隆隆响起,节气秘纹流转,自然之力重新归于平衡。而寻屿,则带着一身寒潭水和满脑子关于“节气”、“水压”、“自然能量转化”的疯狂构想,在黑暗的暗道中亡命奔逃。怀中,一枚从青铜柱上顺手“借”来的、刻有“芒种”秘纹的齿轮残片,正隔着湿透的衣襟,散发着微弱的青铜凉意。地泽杀阵的恐怖与玄奥,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心中。刚柔并济,生生不息…这条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广阔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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