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锋把缴获的钢盔丢进熔炉:
> “鬼子送料来了,都别闲着!”
> 新兵抡锤砸扁扭曲的刺刀,铁砧迸出火星:
> “队长,这打的是啥?”
> “打一把能刨开囚笼的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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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尾钳”行动的硝烟还未散尽,茅山深处那处新开辟的、更加隐秘的山坳营地,就被另一种更沉重、更滚烫的律动所占据——不再是单一的、狂暴的铁砧敲击,而是汇成了一曲粗糙而磅礴的铁匠之歌。
篝火依旧在营地中央燃烧,但更多的小型土炉在营地边缘被垒砌起来。炉火熊熊,映照着一张张沾满汗水和烟灰的脸庞。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此起彼伏,如同无数颗坚韧的心脏在搏动,在黎明的薄雾和傍晚的霞光里,从不曾停歇。
“野狐沟”和“鹰愁涧”带回来的,不仅是染血的弹药和救命的药品,更有沉重的代价——十几条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乱石嶙峋的山谷里。营地一角,新堆起几座覆盖着青草和野花的土坟,沉默地诉说着代价。悲伤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却没有压垮脊梁,反而被那密集的锻打声,一点点砸进了筋骨,融进了血脉。
老班长成了营地当之无愧的“大匠”。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晶亮,旧伤疤在火光下如同盘踞的虬龙。他不再是一个人挥舞铁锤,而是站在中央最大的铁砧旁,嘶哑着嗓子,指点着围在周围一圈的新老面孔。
“腰沉下去!腿扎稳!力从地起!抡锤不是耍花枪!是砸鬼子的脑壳!”他吼着,布满老茧的大手猛地拍在一个新兵弓得不够的腰背上,差点把那小子拍个趔趄。“当!”新兵咬着牙,重新站稳,手中的铁锤带着风声狠狠砸下,落在铁砧上烧红的铁条上,火星西溅!
那铁条,赫然是一柄从鬼子尸体上捡回的、被炸得扭曲变形的三八式步枪刺刀!还有被打穿的钢盔、扭曲的工兵铲碎片、甚至是从炸毁卡车残骸里扒拉出来的弹簧钢板……这些冰冷的战争垃圾,此刻在炉火中褪去死亡的青黑,被烧得通红,在无数次的锻打下,痛苦地改变着形态。
一个年轻的新兵,脸上稚气未脱,却带着经历血火后的狠厉。他正抡锤砸着一块从钢盔上切割下来的弧形钢板。每一次重锤落下,那钢板便发出痛苦的呻吟,变得更加扁平。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化作一缕白汽。他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铁砧上那块逐渐显出扁铲形状的金属,忍不住嘶哑着嗓子问旁边一个沉默干活的老兵:“王哥……队长让咱们打这些锄头、铲子、镐头……到底图啥啊?咱不是有枪吗?”
被称作王哥的老兵头也没抬,继续用铁钳翻动着火炉里一块烧红的弹簧钢片,声音低沉:“枪,是打鬼子的。这些家伙什儿……”他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堆积的、刚刚打好的几把粗糙但厚实的锄头和铁镐,“是刨食的,是活命的根。”
新兵似懂非懂,眼神里依旧带着疑惑。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陈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铁匠炉旁。他手里拎着一个刚从缴获物资里清点出来的、崭新的鬼子钢盔,锃亮的边缘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没有多余的话。
陈锋手臂一扬。
“噗通!”
那顶崭新的、象征着侵略者武装的九零式钢盔,被狠狠丢进了老班长面前烧得最旺的炉膛里!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贪婪地舔舐上去,钢盔上冰冷的油漆和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卷曲、焦黑、剥落。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原本锃亮的钢盔在烈焰中迅速失去光泽,变得暗淡、发红,如同被投入地狱的恶魔头颅。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钢盔变形的细微呻吟。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锋身上。
陈锋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被火光映得通红、带着汗水和疑惑的脸。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炉火的声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鬼子心疼他们的钢盔、刺刀,那是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是锁住咱们手脚的镣铐!”
“现在,他们‘好心’把料给咱们送来了!”
他指着炉膛里正在变形的钢盔,又指了指铁砧上那些被打得通红的废铁。
“那就别闲着!”
“把这些镣铐,这些枷锁!”
“都给老子熔了!砸扁了!锻透了!”
“打!”
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战刀,在叮当的敲打声中劈开一道裂痕:
“打能刨开冻土的镐头!”
“打能掘出活路的铁铲!”
“打能劈开荆棘的柴刀!”
“更要打——”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那个一脸懵懂的新兵,“打能掀翻鬼子炮楼基座的撬棍!打能砸碎囚笼铁窗的大锤!”
他猛地踏前一步,抓起铁砧旁一把刚刚打好的、还带着余温的厚重镐头!那镐头造型粗犷,木柄尚未装上,冰冷的金属头部在火光下闪烁着沉甸甸的乌光。
“看见了吗?”陈锋将沉重的镐头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战旗!
“这!就是咱们的‘铁匠铺’!”
“咱们不光要用枪崩掉鬼子的脑壳!”
“更要用这双手,用这些打出来的家伙什儿!”
“在这茅山深处!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
“刨出咱们的根!建起咱们的窝!筑起咱们打不烂、砸不垮的堡垒!”
“让这‘火种’,有地儿烧!有柴添!越烧越旺!”
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将那层笼罩在“打农具”上的迷雾彻底砸碎!火光跳跃在士兵们眼中,点燃了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复仇的火焰,更是扎根、生存、抗争的原始渴望!
“明白了!队长!”那个新兵第一个吼了出来,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灼热的火焰!他抡起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铁砧上那块通红的钢板!“当——!”火星如同瀑布般溅射开来!
“打!打他娘的!”
“刨出咱的根!”
“建起咱的家!”
“砸碎鬼子的囚笼!”
吼声如同点燃的干柴,瞬间在铁匠铺蔓延开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陡然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有力!每一次重锤落下,都仿佛在砸向侵略者的根基!每一次火星迸溅,都像是点燃了新的希望!
营地角落,林婉清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沾着血迹和硝烟、用生命抢回来的医药箱。磺胺粉特有的微苦气味弥漫开来。她按照一本破旧的《战场救护手册》(也是缴获品),在老班长粗糙但沉稳的指点下,笨拙却极其专注地调配着药粉,用煮沸消毒过的绷带,为伤员清洗、包扎伤口。她的手依旧会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每一次成功止血,每一次看到伤员痛苦稍缓,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就更清晰一分。医药箱里每减少一份药品,都意味着在死亡线上可能多拉回一条生命。这无声的战场,同样重要。
营地边缘,赵猛背上的伤口己经结了一层暗红的痂。他没有参与热火朝天的打铁,而是靠在一块背阴的大石后,用缴获的枪油和破布,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杆心爱的三八大盖。擦得锃亮的枪管在阴影里泛着幽冷的蓝光。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时投向营地外围的密林深处,如同一个沉默的哨兵。他的枪,是营地最锋利的一颗獠牙,必须时刻保持最致命的锋芒。
营地深处,一处相对干燥的天然岩洞被简单清理出来,铺上了干草和破布。这里成了临时的“议事厅”兼“课堂”。几张用木板拼凑的桌子旁,几个识字的士兵(大多是原国军溃兵中的老兵)正借着篝火的余光,吃力地辨认着几张油印的粗糙传单和一本手抄的小册子——《论持久战》。他们用炭笔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地抄写着上面的句子:“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 沙沙的书写声和低声的讨论,如同思想的涓涓细流,在铁匠铺狂暴的金属交响中,顽强地流淌。
陈锋的身影时常出现在这里。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静静地听着士兵们生涩的复述和激烈的争论(有时甚至为了一个字的理解吵得面红耳赤)。偶尔,他会用最朴实的语言,指着洞外叮当作响的铁匠铺和远处起伏的山峦,解释着“空间换时间”、“积小胜为大胜”如何在茅山变成活生生的现实。思想,如同无形的铁锤,在士兵们的头脑中锻打着另一把武器——对自身道路的理解和信念。
几天后,营地边缘靠近溪流的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被清理出来。十几把新打好的、沉甸甸的镐头和铁锹被分发下去。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沉默而高效的劳作。
老班长带头,狠狠一镐头刨进坚硬的山坡!火星在镐尖和碎石间迸射!
“嘿哟!”
士兵们齐声低吼,手中的镐头、铁锹纷纷落下!泥土和碎石被翻开!汗水瞬间浸透了他们的破旧衣衫。没有抱怨,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镐头、铁锹撞击石头发出的沉闷声响。一块块顽石被撬起,一筐筐泥土被运走。一条浅浅的、环绕营地的壕沟雏形,如同一条匍匐的土龙,开始在铁与汗的交织下,顽强地向前延伸。
林婉清也拿起了一把轻巧些的铁锹,加入了运土的行列。她力气小,干得很慢,白皙的手掌很快磨出了水泡,又磨破,火辣辣地疼。但她咬着牙,没有停。看着那条在众人努力下一点点成型的壕沟,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在她心中升起。这不再仅仅是躲藏的营地,这是他们亲手在铸造的堡垒。
与此同时,在远离茅山中心地带、靠近山麓的几个隐蔽山坳里,几个由最可靠的老兵和当地向导组成的小分队,如同谨慎的鼹鼠,开始了另一种悄无声息的“打铁”。
他们避开大路,只走最偏僻崎岖的山径,甚至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目的地是那些散落在山坳深处、几乎与世隔绝的贫瘠村落。这些村子大多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屋低矮破败,村民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长久以来的麻木和惊惶。
小分队的人穿着和村民一样破烂的衣裳,脸上也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山野的风霜。他们没有立刻亮明身份,只是默默地帮助村民干最重的农活——用新打的镐头帮老人开垦屋后坚硬的荒地;用铁锹帮寡妇疏通堵塞的引水沟;甚至用缴获的药品,救治村里高烧不退的孩子。
沉默的付出,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
村民眼中最初的戒备和恐惧,在日复一日的汗水与无声的帮助中,一点点融化。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老村长,颤巍巍地拉住了一个正在帮他修补漏雨屋顶的老兵的手。浑浊的老眼里含着泪光,声音哽咽:
“后生……你们……你们到底是哪部分的兵?这年头……还有兵……给老百姓修屋顶……”
老兵放下手中的茅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露出一个朴实而憨厚的笑容:
“老人家,我们不是什么大部队。我们队长说了,咱们这支队伍,番号就叫‘火种’。”
“‘火种’?”老村长喃喃重复,眼中带着困惑。
“对,火种。”老兵用力点头,指着远处暮霭沉沉、被日军据点分割的群山,“就像这茅山里的野火,看着不起眼,鬼子想扑灭它?难!只要给点风,给点柴,它就能烧起来,烧得漫天通红!烧掉那些骑在咱老百姓头上的王八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咱们来,就是想问问乡亲们,愿不愿意……给咱这‘火种’,添一把柴?哪怕只是给口吃的,指条安全的道儿,告诉一声鬼子的动静……都行!”
老村长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老兵布满老茧的手,久久没有松开。浑浊的泪水终于滚落,混着雨水流进深深的皱纹里。他用力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远处,另一个小分队落脚的山村。一个曾经被鬼子抓去修炮楼、侥幸逃回却瘸了一条腿的中年汉子,默默地把家里仅存的半袋苞谷面塞进了小分队队员的怀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粗糙的手指,蘸着灶膛里的灰,在自家破败的土墙上,画了一个极其简陋却无比清晰的符号——一个三角形,上面跳跃着三条向上的火苗。
那是“火种”的标记。
星星之火,在茅山最贫瘠、最绝望的角落里,被小心翼翼地守护、传递。它们微弱,却顽强,如同黑暗中悄然汇聚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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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桥镇,日军守备司令部。
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少佐坂田一郎脸色铁青,背着手在铺着军用地图的桌前烦躁地踱步。地图上,代表“黑石堡”据点通往“双桥镇”的运输线被醒目地划了一个血红的叉,旁边标注着“野狗岭”、“鹰愁涧”等字样。
一个鼻梁上架着眼镜、文职打扮的日军情报官,正小心翼翼地汇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困惑:
“坂田少佐,根据‘鹰愁涧’幸存士兵和‘断头崖’观察哨的报告,袭击者战术极其诡异……他们似乎……似乎并不以歼灭我方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
“哦?”坂田猛地停步,阴鸷的目光扫过来,“说下去!”
“哈依!”情报官额头渗出冷汗,“他们更像是……像是饥饿的狼群,只扑向最关键的目标!在‘野狐沟’,他们用极其惨重的代价,只为吃掉我们重火力最强的精锐小队!在‘鹰愁涧’,他们冒死突袭,目标明确——只为炸毁一辆运输卡车并抢走少量特定物资!行动迅捷如风,得手即退,毫不恋战!我们增援部队赶到时,除了燃烧的卡车残骸和帝国勇士的遗体……袭击者如同幽灵般消失,连脚印都难以追踪!”
坂田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八嘎!又是‘幽灵’!该死的‘幽灵’!”
情报官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更奇怪的是……我们近期在茅山边缘几个‘非治安区’的村庄,发现了一些……异常的动向。”
“异常?”
“是的,少佐。我们的线人和侦察兵报告,那些原本死气沉沉、对我们极度恐惧的山村,似乎……有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村民们虽然依旧贫困,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东西,不再是完全的麻木。而且……有迹象表明,他们开始……极其隐蔽地……接济着什么。”
“接济?”坂田眼神一凛,“是游击队?还是国民党残部?”
情报官摇摇头,脸上满是困惑:“不像。游击队活动方式我们熟悉,注重煽动和建立组织。国民党残部则往往寻求控制地盘。但这次……更像是……一种沉默的默契?一种……无声的供给?就像……”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蚂蚁在给洞穴深处的蚁后搬运食物?没有旗帜,没有口号,只有最原始的……生存互助?”
他拿出一份模糊不清的侦察报告,上面潦草地画着一个简陋的图案:一个三角形,上面有三条向上的火苗。
“我们在几个村子的墙壁或石头上,发现了这种标记。无法解读其具体含义。但出现这种标记的村子,对我们的戒备心明显增强,线人很难再获得有效情报。”
坂田一把抓过那份报告,死死盯着那个简陋的“火苗”标记,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踱到窗前,望着外面被炮楼和铁丝网割裂的、灰蒙蒙的茅山群峰轮廓。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愤怒和隐隐不安的烦躁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不是大规模的武装对抗。
不是熟悉的游击袭扰。
而是一种更沉默、更坚韧、如同野草般在废墟和绝望中疯狂滋长的东西。
一种……在铁砧上被反复锻打的声音?
一种……在贫瘠土地上顽强开垦的痕迹?
一种……在冰冷囚笼中悄然传递的微火?
坂田猛地转身,眼神阴鸷得可怕,对着情报官和肃立一旁的作战参谋低吼道:
“给我查!”
“动用所有力量!渗透进那些山村!找出那个‘火苗’标记的来源!”
“还有!”他指着地图上茅山深处那片被标注为“高危未知”的广袤区域,“那个所谓的‘幽灵’!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也不可能只靠抢劫生存!他们需要营地!需要根基!给我找出他们的‘巢穴’!哪怕把茅山翻过来!”
“哈依!”情报官和参谋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坂田走到地图前,手指狠狠戳在代表茅山腹地的区域,指甲几乎要抠进地图里。
“铁匠铺……”他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刀,“我倒要看看……你们在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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