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铸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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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血铸归途

 

冰冷的荆棘刺扎进皮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每一次强行穿行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嶙峋的怪石湿滑冰冷,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裂缝。浓密的、带着倒刺的枯枝如同恶毒的牢笼,疯狂撕扯着猴子早己破烂不堪的衣服,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道道新鲜的血痕。汗水、血水混合着泥土,糊满了他的脸,蛰得眼睛生疼。每一次沉重的落脚,每一次剧烈的喘息,都牵动着那条被简陋布条固定、却依旧传来钻心剧痛的断臂。巨大的疲惫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每一寸骨头上,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但他不能停!

一步都不能停!

背上,林婉清冰冷的身体紧贴着他汗湿的脊梁,轻飘得如同没有重量。她那苍白的脸颊无力地垂在他的肩头,微弱的呼吸如同游丝,每一次拂过他汗湿的脖颈,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的荆棘牢笼和亡命的颠簸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边缘,暗红的血痂似乎又在颠簸中微微裂开,渗出深色的、粘稠的痕迹。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散发出的、那种越来越明显的、不祥的低热。每一次她身体因为颠簸而微微抽搐,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猴子的心上。

“林医生…撑住…撑住啊…”猴子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呓语,声音被荆棘撕扯得支离破碎。巨大的悲痛和沉重的责任如同两座大山,死死压着他。队长…队长用身体挡下了刺刀和子弹,用最后的生命为他们撕开了这道血路!铁砧…钉子…老烟…一张张倒下的面孔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闪现。林婉清…是队长最后的托付!是那些倒下兄弟用血换来的唯一希望!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把她带出去!带到有药的地方!

可是…哪里有药?汇合点空空如也!最后的磺胺粉…己经用在了林婉清的伤口上!队长他…还在那片血泊里…生死不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荆棘丛似乎没有尽头,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所有的方向感。身后,日军士兵的呼喝声和军犬的狂吠虽然暂时被浓密的荆棘和曲折的地形阻隔,变得遥远模糊,但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威胁感,却从未消散。每一次停下喘息,都仿佛能听到皮靴踩踏枯枝的脚步声在逼近!

就在猴子几乎要被疲惫、伤痛和绝望彻底吞噬,脚步踉跄着即将摔倒时——

前方!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冰冷湿气的风,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他被汗水血水糊满的脸颊!

风?!

而且…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水流声?!不是脚下暗河的沉闷流淌,而是…一种更清澈、更近在咫尺的…滴答声?

猴子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狂喜的光芒!如同溺水者看到了彼岸模糊的轮廓!他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果然!在那浓密的荆棘屏障之后,在那嶙峋的岩石缝隙深处…隐隐约约传来水滴敲击石面的、清脆的滴答声!

水!活水!而且是能接触到的水!

巨大的希望如同注入体内的强心针!猴子精神大振!他不再犹豫,循着风声和水声传来的方向,用那条完好的手臂和身体作为开路的盾牌,更加疯狂地朝着荆棘最浓密处撞去!尖锐的倒刺深深扎进皮肉,留下道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在撞开一片厚密的、如同墙壁般的带刺藤蔓后——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被巨大山岩半包围的、极其隐蔽的天然石凹出现在眼前!石凹上方,一道细小的、如同银链般的山泉,正从十几米高的岩缝中无声地流淌下来,在石凹底部冲刷出一个清澈见底、只有脸盆大小的天然水洼!泉水叮咚作响,溅起细小的水花,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冰冷的、带着清冽甘甜气息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水!干净的水!活水!

“水!是水!”猴子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巨大的狂喜和干渴让他声音都变了调!他连滚爬爬地扑到水洼边,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林婉清放下,让她平躺在水洼旁相对平整、冰冷的岩石上。

“林医生!水!干净的水!”猴子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急切和激动,他立刻用手掬起一捧捧清澈冰冷的泉水,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浸润林婉清干裂起皮的嘴唇。

清凉甘冽的泉水似乎唤起了她身体最深处的本能。她那灰败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吞咽声!虽然依旧微弱,但这主动的吞咽,如同黑暗中的微光,给了猴子巨大的鼓舞!

“喝!多喝点!”猴子如同呵护着最珍贵的瓷器,一遍遍地掬水喂给林婉清。他自己也俯下身,将整个脸埋进冰冷的水洼里,贪婪地、疯狂地啜饮着!如同久旱的沙漠旅人!冰冷的水流滋润着干渴灼烧的喉咙和几乎燃烧的肺腑,一股微弱的力量感重新在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滋生。

补充了宝贵的水分,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猴子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那条断臂传来钻心的剧痛,和麻木感交替折磨着他。他看向林婉清。清泉滋润后,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仿佛舒展了那么一丝丝。但额角那道伤口在清水的冲洗下,边缘翻卷的青紫色皮肉和渗出的暗红血迹显得更加刺眼狰狞。她的呼吸虽然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却依旧微弱而浅促,带着一种令人心焦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杂音。

磺胺…她需要磺胺…需要真正的药!猴子看着林婉清额角的伤口,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再次攫住了他。这点水…只能暂时续命…救不了根本!队长的牺牲…难道最终还是徒劳?!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蔓延。猴子颓然地垂下头,那条断臂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就在这时!

猴子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水洼边缘、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黑色岩石缝隙里…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物体?!

那是什么?!

猴子心脏猛地一跳!他挣扎着爬过去,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极其艰难地探进冰冷刺骨的水流和光滑的岩缝里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方方正正的金属物体!

他猛地将其抠了出来!

水珠顺着物体表面滑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照出它的轮廓——一个极其熟悉的、印着日文和红十字标记的、巴掌大小的…军用急救包铁盒!和之前林婉清那个装磺胺粉的铁盒一模一样!但…这个似乎更新一些!

猴子颤抖着手,心脏狂跳!他猛地掀开盒盖!

里面!不是空的!

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两小卷洁白的、尚未拆封的消毒绷带!一小瓶深棕色的碘酒!几片用油纸包着的、白色的小药片!最关键的——在盒子最底层,一个用软木塞封口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玻璃安瓿瓶里,装着大约三分之一管的、灰白色的粉末!

磺胺粉!是磺胺粉!

虽然量不多!但比林婉清那个空盒里的残留…多了十倍不止!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猴子的全身!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磺胺!林医生!有磺胺了!”猴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巨大的喜悦甚至暂时压过了断臂的剧痛!他手忙脚乱,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安瓿瓶取了出来!

他立刻回到林婉清身边。看着林婉清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看着那翻卷的青紫色皮肉和渗出的暗红血迹,猴子的手因为激动和巨大的压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用冰冷的刀刃极其小心地刮掉安瓿瓶口的封蜡,然后用布条包裹着瓶身,用力一掰!

咔!

瓶口整齐地断开!

灰白色的磺胺粉暴露在空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微涩的药味。

猴子屏住呼吸,用匕首尖极其小心地蘸起一点珍贵的粉末。他俯下身,凑近林婉清额角的伤口。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毕生的专注和小心。他将蘸着磺胺粉的刀尖,极其均匀、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伤口最深处暴露的组织边缘!每一粒粉末,都承载着最后的希望!

冰冷的粉末接触到创面!

“呃…”昏迷中的林婉清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梦魇般的痛苦呻吟!额角的肌肉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着!这剧痛的反应,反而让猴子心中升起巨大的希冀!还有反应!还有救!

他咬着牙,无视林婉清在昏迷中痛苦的抽搐,继续极其专注地、一点一点地将珍贵的磺胺粉覆盖在伤口上。动作稳定而精准,如同在进行一场关乎生命的手术。

做完这一切,猴子如同虚脱般,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服。他看着林婉清额角那道被灰白色粉末覆盖的狰狞伤口,看着她因为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他迅速用干净的泉水清洗了一下自己的手(尽管手上布满血污和伤口),然后用那卷洁白的消毒绷带,极其小心地、一圈圈地缠绕在林婉清的额头上,将伤口妥善地包扎好。

“撑住…林医生…撑住…”猴子低声呢喃着,像是在祈祷。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灌了几大口清冽的泉水。清凉的水流和巨大的精神刺激,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队长…队长怎么样了?他还在那片血泊里…秀才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留下这个急救包?是仓促撤离遗落的?还是…故意留下的?这急救包…像是日军的制式装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巨大的疑云如同冰冷的阴影,再次笼罩心头。但此刻,他顾不上多想。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日军的搜捕随时可能再次降临!林婉清需要更安全的环境!

猴子挣扎着站起身,重新将林婉清背起,用布绳牢牢固定好。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救命的石凹和水洼,目光落在那个几乎空了的磺胺安瓿瓶上。他小心翼翼地将瓶底残留的最后一点点粉末刮下来,用一块干净的布角包好,贴身藏进怀里。然后,他拿起那卷剩下的绷带和那瓶碘酒,塞进自己破烂的衣襟。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水洼的水流沿着石凹的缝隙,朝着更高的崖壁方向流去。队长最后指的方向…也是高处!那里可能有出路!

猴子不再犹豫,背着林婉清,沿着水流的方向,朝着那片更加陡峭、荆棘更加浓密的崖壁,再次踏上了亡命之路!每一步,都踏在荆棘和血泊之上。背上那微弱的呼吸和额头的绷带,成了这黑暗归途中,唯一支撑他继续向前的…冰冷的、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火种。

荆棘的牢笼之外,那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上。

风,呜咽着穿过嶙峋的怪石和浓密的荆棘丛,卷起带着浓重血腥和硝烟气息的尘土。空气粘稠冰冷,每一次流动都仿佛带着亡魂不甘的絮语。

陈锋的身体,如同被遗弃的破旧布偶,静静地扑倒在冰冷的岩石和枯黄的荆棘丛中。身下,是早己浸透了他鲜血的、暗红色粘稠的泥泞。那滩血泊的面积大得惊人,边缘己经凝固成深褐色,中心却依旧缓慢地、无声地向外蔓延着新鲜的、暗红的液体。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硝烟的焦糊,形成一种死亡特有的甜腻气息。

他右胸侧下方那个巨大的创口——刺刀拔出后留下的、如同婴儿拳头般狰狞的血洞——己经不再剧烈喷涌,但暗红的血液依旧如同泉水般,随着他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胸廓起伏,一股一股地、缓慢而持续地向外涌出。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带出更多的鲜血,浸透早己被血水饱和的破烂衣襟,滴落在身下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丧钟般的“嗒…嗒…”声。他的左臂和肩胛处,被子弹撕裂的伤口同样皮肉翻卷,暗红的肌肉组织和断裂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边缘凝结着深褐色的血痂,但深处依旧在缓慢地渗着血水。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嘴唇干裂起皮,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微微张开着,每一次极其艰难、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传来的、如同破风箱即将彻底断裂般的“嗬…嗬…”杂音。每一次呼气,则如同游丝般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他的身体冰冷得如同周围的岩石,只有靠近那巨大创口的中心区域,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温热。

意识,早己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没有剧痛,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和沉重的下坠感。仿佛沉入最深的海底,被万钧海水挤压着,向永恒的寂静坠落。战友们的面孔——钉子的怒吼,老烟最后的微笑,铁砧庞大的身躯,猴子绝望的眼神,林婉清苍白的面容…如同破碎的剪影,在黑暗的深渊中无声地闪现、旋转,最终化为冰冷的泡沫,消散无踪。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那缓慢而持续的血流,是生命流逝的残酷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阵沉重而杂乱的皮靴踩踏声,伴随着生硬冷酷的日语交谈,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这片死寂的血腥之地!

“…八嘎!血迹到这里就没了!”

“…那个支那女人和残废肯定钻到上面去了!追!”

“…等等!这里…还有个人?!”

脚步声在陈锋倒下的荆棘丛边缘停下。几道穿着土黄色军装、端着刺刀步枪的身影,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围拢了过来。雪亮的手电光柱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破了昏暗,精准地打在陈锋扑倒在血泊中的身体上!

光柱下,那巨大的、依旧在缓慢涌血的创口,那翻卷的、惨烈的枪伤,那身下触目惊心的巨大血泊,以及那张灰败死寂、毫无生气的脸…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图景!

“是那个魔鬼!胸口插刀的那个!”一个日军士兵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他竟然还没死透?!”

“八嘎!命真硬!”另一个士兵咒骂着,用枪口粗暴地捅了捅陈锋冰冷的手臂,毫无反应。“失血这么多…活不了了!便宜他了!”

“搜一下!看看有没有情报!”一个军曹模样的军官(正是之前被陈飞刀刺瞎一只眼、侥幸未死的那个,此刻半边脸缠着渗血的绷带,仅剩的一只眼睛里燃烧着怨毒和残忍的火焰)嘶哑地命令道,声音如同砂纸磨铁。

一名日军士兵立刻蹲下身,带着厌恶和一丝恐惧,在陈锋那被血水浸透的破烂衣襟里粗暴地翻找着。他掏出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印着日文和红十字的铁盒(林婉清的那个),随手扔在一边。又摸到了那个由林婉清改造、粘着磺胺粉结晶的铁皮药盒,看了看,也嫌恶地丢开。

“报告军曹!没有有价值的东西!”士兵站起身,汇报道。

“哼!浪费帝国子弹的垃圾!”独眼军曹看着陈锋身下那滩巨大的血泊,仅剩的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留在这里喂野狗吧!其他人!跟我追!那个支那女人和残废跑不远!一定要抓住他们!尤其是那个女人!她懂医术!坂田大佐需要活口!”

沉重的皮靴声和冷酷的日语交谈声再次响起,如同潮水般朝着山谷上方、猴子消失的方向迅速远去。手电光柱也随之移开。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消失了。冰冷和黑暗再次彻底笼罩了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

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亡灵的悲歌。

陈锋扑倒在血泊中的身体,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那几乎无法察觉的胸廓起伏…似乎…极其艰难地…又完成了一次微弱的循环?

“…开…花…”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火星、模糊到无法分辨音节的气流声,从他沾满鲜血和泥土的唇间,极其艰难地、几不可闻地挤出。随即彻底消散在呜咽的山风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鲜血,依旧无声地流淌。缓慢,却从未停止。染红了身下的荆棘根须,浸透了冰冷的岩石缝隙,最终渗入这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焦黑龟裂的土地深处。仿佛要以这最后的温热,浇灌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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