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蒲公英之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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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蒲公英之巢

 

冰冷的暴雨如同亿万条冰冷的钢鞭,无休无止地抽打着猴子伤痕累累的身体。每一滴雨珠砸在身上,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火辣辣的刺痛。泥泞如同贪婪的巨口,死死咬住他那条剧痛难忍、疑似骨折的左腿,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断裂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巨大的疲惫如同冰冷的铅水,沉甸甸地灌满了他的西肢百骸,几乎要将他彻底拖入黑暗的深渊。

但岩石上那个简陋却无比清晰的蒲公英刻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希望!最后的希望!就在那片被浓密藤蔓覆盖的、如同巨兽蛰伏般的陡峭崖壁之上!

“撑住…林医生…快…快到了…”猴子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被暴雨声瞬间撕碎的呓语,更像是在给自己濒临熄灭的意志注入最后一点燃料。他咬紧牙关,牙根因为巨大的用力而渗出鲜血,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流下。他用那条完好的手臂死死抠住身下冰冷湿滑的岩石和泥泞,另一只手则如同铁钳般,将背上昏迷的林婉清牢牢固定住。她那冰冷的身体紧贴着他,微弱的呼吸如同游丝,每一次拂过他被雨水浸透的后颈,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额头上散开的绷带下,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冰冷的暴雨中,被冲刷得发白翻卷,边缘隐隐透出不祥的青紫色

不能再拖了!必须上去!

猴子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拖着那条剧痛麻木、如同灌了铅般的断腿,开始朝着那片陡峭的崖壁艰难地爬行!每一次拖动左腿,嶙峋的碎石和尖锐的荆棘如同无数把钢刀,反复刮擦着断裂的骨茬和翻卷的皮肉!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失去意识!冷汗混合着雨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

他只能依靠那条完好的手臂和身体作为支撑,在冰冷的泥泞和尖锐的石块上一点点地向前挪动!动作笨拙而缓慢,如同在泥泞地狱中挣扎的蜗牛。背上的重量此刻如同千钧重担,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让林婉清发出痛苦压抑的呻吟,让猴子的心如同被刀绞。

距离崖壁越来越近。浓密的藤蔓如同绿色的瀑布,从十几米高的崖顶垂落下来,在狂风中如同无数条狂舞的巨蟒。雨水顺着藤蔓流淌,形成无数道细小的溪流。猴子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暴雨中艰难地搜寻。蒲公英的标记…指向哪里?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藤蔓最密集处、离地面约两米高的一个位置!那里的藤蔓似乎…似乎比别处更加浓密?而且…隐约能看到藤蔓后面…岩石的轮廓似乎有些…凹陷?!

就是那里!

巨大的求生欲望压倒了所有的剧痛和疲惫!猴子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拖着断腿,猛地扑到那片浓密的藤蔓之下!他伸出那条完好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粗暴地撕扯开覆盖在岩石表面的、湿滑冰冷的藤蔓!

藤蔓被撕开!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洞口边缘异常光滑,显然是人工开凿过的痕迹!一股混合着浓烈草药苦涩、血腥味和人体汗味的温热气息,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从洞口深处涌了出来!吹拂在猴子冰冷的脸上,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心悸的温暖!

找到了!蒲公英的巢穴!

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猴子发出一声如同孤狼啸月般的、混合着狂喜和巨大悲恸的嘶吼!泪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水疯狂涌出!

“秀才!老吴!出来!是我!猴子!!”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漆黑的洞口嘶声呐喊,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队长…队长托付的人…带来了!快!救命啊——!!!”

他的嘶吼声在狂暴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濒死的哀鸣。

短暂的死寂。只有洞口涌出的温热气息和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声。

突然!

洞口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窸窣声!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火光,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在洞口深处亮起!

火光下,一张布满污垢、眼窝深陷、写满了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庞探了出来!是“秀才”!那个曾经带着书卷气的青年,此刻瘦得几乎脱了形,脸上布满擦伤和疲惫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却瞬间爆发出如同燃烧炭火般的狂喜光芒!

“猴子?!是猴子!!”秀才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巨大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他猛地将手中那盏用破铁罐改装的、燃着微弱松明火苗的简陋油灯举高,昏黄摇曳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洞口外泥泞中的景象——猴子如同血人般趴在地上,浑身泥泞和血污,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背上还死死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林婉清!

“老天爷!快!快进来!”秀才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和巨大的急迫!他毫不犹豫地钻出洞口,冰冷的暴雨瞬间将他单薄的身体浇透,但他毫不在意!他一把抓住猴子那条完好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老吴!大壮!快来帮忙!是猴子!林医生!他们还活着!”

洞内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另外两个同样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影(老吴和大壮)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幽灵,踉跄着扑到洞口!三双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死死抓住猴子冰冷颤抖的身体,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他和他背上的林婉清,如同拖拽沉重的麻袋般,艰难地、一点点地拖进了那个狭窄、温暖却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洞口!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在洞内相对干燥、铺着厚厚枯草的地面上。猴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巨大的脱力感和剧痛瞬间将他淹没,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飘远。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模糊地看到秀才扑到林婉清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火光映照下,秀才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

猴子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中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那剧痛来自左腿,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而摇晃。昏暗摇曳的火光(依旧是那盏简陋的油灯)勾勒出一个极其低矮、狭窄的溶洞空间轮廓。洞顶布满了嶙峋的钟乳石,湿漉漉地滴着水。空气粘稠而沉闷,弥漫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血腥、草药苦涩、伤口腐烂的甜腻、汗臭、以及一种排泄物的骚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他的身边,挤满了人。

或者说,挤满了…伤员。

借着昏暗的光线,猴子看到一张张熟悉而惨不忍睹的面孔。他们大多躺在厚厚的枯草上,身上缠着肮脏不堪、渗着暗红或黄色脓血的绷带。有人昏迷不醒,发出微弱的呻吟;有人发着高烧,在昏迷中痛苦地抽搐、呓语;有人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低矮的洞顶,眼神里只剩下麻木和绝望。那个在双桥镇临时救护所里被毒气腐蚀了面部的战士,此刻整张脸己经溃烂得不形,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痰和血沫摩擦气管的“嗬嗬”声,如同破风箱最后的挣扎,比之前更加微弱。李长顺躺在稍远的地方,脸色蜡黄,胸口缠着厚厚的、被血水浸透的绷带,呼吸微弱,显然伤势严重恶化。

这里…简首就是一个人间地狱的缩影!伤员的数量比转移时少了很多…显然,这一路,又有兄弟没能撑过来。

“水…”猴子艰难地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

“猴子!你醒了?!”一个嘶哑而充满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秀才。他立刻凑了过来,那张布满污垢和疲惫的脸上写满了关切和巨大的忧虑。他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小心翼翼地将壶口凑到猴子干裂的唇边。

清凉的、带着一丝淡淡草药味的液体缓缓流入猴子灼烧的喉咙。不是清水,似乎是用某种草药熬煮的汤水。虽然苦涩,却如同甘霖。猴子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液体滋润着几乎冒烟的喉咙和肺腑,带来一丝微弱的力气。

“林…林医生…”猴子刚恢复一点力气,立刻挣扎着想坐起来,巨大的动作牵动了左腿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又倒了下去。

“别动!你的腿…伤得很重!”秀才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沉重和悲痛,他按住猴子,目光投向洞窟更深处的角落,那里用几块相对干净的布帘(像是从鬼子军装上撕下来的)勉强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林医生…在里面…老吴在守着…”

秀才的声音哽住了,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她…她情况…很不好…高烧…伤口…感染得很厉害…我们…我们用了最后一点草药…还有…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一点点磺胺粉…但…但…”

后面的话,秀才没有说下去,但那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猴子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他猛地看向自己那条被简陋木板和布条固定住、依旧剧痛的左腿…是了,在滚下斜坡时,他隐约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这腿…八成是废了…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猴子的心脏。队长生死未卜,林婉清命悬一线,自己又成了废人…那些倒下的兄弟…铁砧、钉子、老烟…他们的血…难道真的白流了吗?

“队长…队长他…”猴子猛地抓住秀才的手臂,声音嘶哑而急切,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希冀,“…他怎么样了?!他…他掩护我们…他…”

秀才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下头,避开猴子急切的目光,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旁边的老吴和大壮也沉默地低下头,洞窟里只剩下伤员微弱的呻吟和那令人心碎的“嗬嗬”喘息声。

沉默。死寂的沉默。如同最沉重的判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秀才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生铁,带着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沉重:

“…队长…他…他没能…没能撤出来…”

“我们…我们后来派了人…顺着血迹…摸回去…”

“…只…只看到…看到…”

秀才的声音彻底哽住,巨大的痛苦让他无法再说下去。他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哭泣起来。

轰——!

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猴子眼前彻底一黑!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队长…那个如同山岳般的身影…那个用生命为他们撕开血路的男人…真的…倒下了…

“啊——!!!”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撕心裂肺的悲嚎,猛地从猴子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巨大的声浪在狭窄的溶洞中回荡,压过了所有的呻吟和喘息!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泞,疯狂地涌出!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用那条完好的手臂,疯狂地捶打着身下冰冷的岩石!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让他窒息!

洞窟里一片死寂。只有猴子那撕心裂肺的悲嚎在回荡,如同为逝去的英灵奏响的哀歌。所有伤员都停下了呻吟,沉默地、悲伤地望向这边。火光摇曳,将一张张写满悲痛和绝望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猴子的悲嚎渐渐化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呜咽。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再次将他拖向昏迷的边缘。他无力地瘫倒在枯草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低矮的洞顶,仿佛灵魂己被抽离。

就在这时——

布帘隔开的小空间里,突然传来老吴一声压抑而急切的惊呼!

“林医生!林医生你怎么了?!”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如同窒息般的咳嗽声!还有…身体猛烈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猴子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剧痛死死钉在原地!

秀才脸色剧变,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布帘后面!

昏暗摇曳的火光下(一盏更小的油灯放在角落),林婉清正蜷缩在铺着厚厚枯草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如同煮熟虾子般的深红!嘴唇青紫,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额头上那被重新包扎的绷带边缘,暗红的血迹正在迅速扩大!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呼吸——急促、浅表、带着一种尖锐的“嘶嘶”声,如同破旧风箱被彻底撕裂!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抠抓着身下的枯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高烧惊厥!呼吸衰竭!”秀才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他扑过去,试图按住林婉清剧烈抽搐的身体,“快!按住她!别让她咬到舌头!”

老吴和大壮也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帮忙。猴子拖着断腿,挣扎着爬到布帘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磺胺…用了…草药…也用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

“水…冷水!快!”秀才嘶吼着,撕开林婉清额头的绷带。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边缘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黑色!得如同一个小丘!暗红的血水和黄色的脓液正从伤口深处缓缓渗出!散发着一种不祥的甜腥气!感染!严重的感染己经深入颅内!引发了致命的高热和惊厥!

老吴立刻用破碗舀来冰冷的泉水。秀才用布蘸着冷水,疯狂地擦拭林婉清的额头、脖颈和心口,试图物理降温。但效果微乎其微!林婉清的身体依旧如同烧红的炭火,抽搐也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

“不行…这样不行…”秀才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绝望和哭腔,他看着林婉清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和逐渐散大的瞳孔,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需要药…真正的消炎药…退烧药…不然…不然…”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洞窟里只剩下林婉清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而绝望的喘息声,以及众人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火光摇曳,将林婉清痛苦抽搐的身影投在嶙峋的洞壁上,如同濒死的蝴蝶最后的挣扎。

猴子看着林婉清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透着一丝不屈倔强的苍白脸庞,看着秀才和老吴徒劳的抢救,巨大的悲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队长…铁砧…钉子…老烟…赵猛…那么多兄弟的血…还有他这条断腿…最终…还是救不了她吗?

难道…蒲公英的巢穴…终究只是这无尽黑暗地狱中…一个短暂的、虚假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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