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拖着断腿在暴雨中爬行,蛆虫在腐烂的伤口里翻滚。
>每前进一寸都像在刀尖上翻滚,脓血混着雨水在身后拖出暗红的印痕。
>濒临昏迷时,他听见茅草倒伏的沙沙声——
>以为是鬼子搜山,却看见一双沾满泥巴的破草鞋。
>老乡沉默地解开油布,把他和那份沾满脓血的地图裹进怀里。
>“别怕,后生仔。”浑浊的雨水从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带你去见‘秀才’。”
---
冰冷的、裹挟着腐烂草叶气息的雨水,终于穿透了洞口垂挂的藤蔓,狠狠砸在猴子脸上。每一滴都像一枚冰锥,刺得他一个激灵,混沌的高热似乎被这粗暴的凉意撕开了一道口子。
洞外,不再是黎明前那种粘稠的死寂。风在呼啸,扯动着漫山遍野的茅草,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悸的呜咽。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岩石和树叶,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白噪音,盖过了他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天,灰白得如同浸透了脏水的破布,沉沉地压下来。雨幕连接着天地,把近处的树木、远处的山峦都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晃动扭曲的轮廓。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一种冰冷的、绝望的喧嚣里。
猴子死死抠住洞口边缘一块凸起的、湿滑的岩石。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冰冷的泥浆。他必须出去。留在这个蛆虫蠕动的石头坟墓里,地图和他,都只会变成两滩无意义的烂肉。洞口那片被雨水打湿的、泥泞不堪的陡坡,此刻成了他唯一能看到的目标,也是横亘在眼前的炼狱之门。
他用那条还能动弹的手臂,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地将上半身拖拽出去!
剧痛!
左腿那截腐烂的肢体,被洞口嶙峋的石坎猛地硌住!那感觉,像是有一把烧得通红的钝锯子,狠狠锯进了己经断裂的骨头茬子里!脓血和粘液混合着雨水,瞬间在他身下洇开一片暗红黄绿的污迹。
“呃啊——!” 惨嚎被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堵住,变成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求生的本能和胸口那份冰冷地图带来的灼烫感,死死拽住了他即将溃散的意识。他咬紧牙关,牙齿深深陷进干裂的下唇,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用胳膊肘死死顶住泥泞湿滑的地面,利用身体每一次因剧痛而弓起的瞬间,如同一条被斩断了半截身体的蚯蚓,向前猛地一挣!
嗤啦——!
被雨水泡得发胀、爬满蛆虫的伤腿,在泥泞和碎石上拖行。每一次摩擦,都带起一片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那是无数细小口器刮擦着腐烂皮肉和粗糙地面发出的死亡噪音。脓血和黄绿色的腐烂组织被不断挤压出来,混合着雨水,在他身后拖曳出一条暗红、粘腻、不断被雨水冲刷又不断蜿蜒延伸的污浊痕迹。几只被蹭掉的、灰白色的蛆虫在泥水里徒劳地翻滚着。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每一个张开的毛孔,疯狂地钻进他滚烫的躯壳深处。高烧带来的那点虚幻的热度,在冰冷的雨水持续浸泡下,正被一点点剥离、吞噬。身体的核心温度在急剧下降,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寒颤,像电流般一阵紧过一阵地窜过全身。肌肉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每一次都牵扯着那条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断腿,引发新一轮撕裂灵魂的剧痛。
他张开嘴,想吸入一点空气,冰冷的雨水却立刻灌满了口腔,呛进气管。他猛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震动着胸腔,牵动全身的伤口,尤其是那条断腿,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冲掉了脸上的脓血污秽,却冲不走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虚弱。力气,正随着体温和血液,从无数个伤口里无可挽回地流失。
视线开始模糊、晃动。灰白的天幕,狂舞的茅草,冰冷的雨线,一切都扭曲变形,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耳朵里,风的呜咽和暴雨的轰鸣似乎也渐渐远去,被一种沉闷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嗡嗡声所取代。意识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失控的小船,被剧痛和寒冷轮番捶打,船体吱嘎作响,随时会散架沉没。
爬…地图…送出去…
这念头如同风中残烛,是他意识里唯一的光亮。他死死抓住它,用尽最后一丝清醒驱动着那条完好的手臂,麻木地、机械地向前抓刨。指尖深深陷入冰冷的泥浆,拖动着沉重的、正一点点变得僵硬的躯体。
一步…又一步…每一步的距离都在缩短,每一步的代价都在倍增。身体与冰冷泥泞地面的摩擦感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那根断裂腿骨深处传来的、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碾磨般的剧痛,还在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还在炼狱中爬行。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前方那片在风雨中狂乱倒伏的茂密茅草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点不同于风雨的、更近也更清晰的摩擦声。
**沙沙…沙沙沙…**
不是风吹草动!是更接近、更规律的声响!像是…脚步踩踏湿透的草丛!
猴子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
鬼子?!搜山的鬼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和寒冷!他猛地停止了爬行,身体死死贴住冰冷泥泞的地面,连呼吸都本能地屏住。布满血丝的眼睛,因极度的恐惧和雨水刺激而剧痛无比,却死死地、透过迷蒙的雨幕,盯向那片晃动的茅草!
完了!地图!刚爬出坟墓,就要落入魔爪?!绝望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咽喉。
茅草被粗暴地分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风雨中钻了出来,几乎就站在猴子前方几步之遥!
猴子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残破的身体,那条完好的手臂痉挛着抬起,似乎想徒劳地护住胸口,护住那藏着地图的位置,或者仅仅是想挡住那即将降临的致命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土黄色军服和冰冷的刺刀并没有出现。
映入猴子模糊视线的,是一双沾满了湿透泥浆、草屑,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旧不堪的草鞋。草鞋上方,是同样糊满泥巴、打着沉重补丁、裤腿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的黑色粗布裤管。
不是鬼子!
猴子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屏住的那口气猛地吐出,带出一连串剧烈呛咳,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几乎当场昏厥。
那人影显然也发现了地上这团蠕动、污秽的“东西”。他猛地顿住脚步,似乎也吃了一惊。浑浊的雨水顺着他低垂的、沟壑纵横的脸庞流淌下来,冲刷着古铜色皮肤上深刻的皱纹和溅上的泥点。他的眼睛不大,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却像鹰隼般锐利,飞快地扫过猴子那爬满蛆虫、流脓、在泥水里微微抽搐的断腿,扫过他因剧痛和寒冷而扭曲变形、布满污迹的脸庞,最后,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破烂浸透的衣襟,定格在那微微凸起、被紧紧护住的位置——那里,油布小袋的轮廓在湿透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了然和沉重的痛惜。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嫌弃。那老农猛地蹲下身,动作快得惊人。他粗糙、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毫不犹豫地伸向自己同样湿透的破旧上衣内襟,用力一扯!
嗤啦!
一块叠得方正、颜色深暗、显然浸过桐油、专门用来防水的厚实油布,被他扯了出来。那油布边缘己经磨损得起了毛边,沾着泥灰和汗渍,却依旧坚韧。
老农展开油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利落,兜头盖下,将猴子从头到脚,连同他那条散发着恶臭、爬满蛆虫的断腿,以及身下拖出的那滩脓血污迹,一股脑儿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油布隔绝了冰冷的暴雨,带来一种沉闷的黑暗和浓重的桐油、汗水和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猴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包裹弄得一窒,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
就在此时,一双强壮有力、如同铁箍般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胸口的位置,穿过油布下方,将他整个残破的躯体,连同那份紧贴着他心脏的冰冷地图,稳稳地、轻轻地托了起来!
猴子感觉自己瞬间离开了冰冷刺骨、泥泞污秽的地面,落入了一个坚实、温热、带着浓烈汗味和泥土气息的怀抱。这怀抱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硌人,却异常稳固,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身下那片死亡泥沼的吸力。
油布外面,风雨声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乡音、仿佛被岁月和苦难磨砺了千百遍的声音,穿透油布和雨幕,清晰地钻进猴子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别怕,后生仔。”
那声音浑浊,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土地的力量。
浑浊冰冷的雨水,顺着老农沟壑纵横的脸颊不断淌下,流过他紧抿的、刻着坚毅线条的嘴角。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这团被油布包裹、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东西”,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周围风雨肆虐的山林,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也像是在与这无情的天地做着无声的抗争。
然后,他紧了紧手臂,让怀中那微弱的心跳更贴近自己同样被雨水浸透的胸膛,迈开了脚步。破草鞋踩进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踏碎了风雨的喧嚣。
他微微侧过头,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在猴子几乎陷入昏迷的意识里:
“带你去见‘秀才’。”
(http://wmfxsw.com/book/867574-6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mf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