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王玉夕的指尖还残留着封魂阵的灼痛。
她蹲在张公面前，看着那对竖瞳在月光下缓缓舒展回人类的圆瞳，喉结动了动："张公？
您...您刚才怎么了？"
张公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似的瘫在树根上。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抓住王玉夕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肤里："小夕...小夕你信我，我不是我..."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两块破瓷片摩擦，"我只是个壳...只是个装魂的壳..."
王玉夕被这突如其来的力气惊得倒抽冷气，正要抽手，张公的瞳孔又"唰"地缩成竖线。
他猛地松开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庙...庙要香火...要香火..."
"张公！"王玉夕拍了拍他后背，等了好半天才见他慢慢首起腰，眼神重新变得浑浊，像是刚从梦里惊醒："小夕啊？
这么晚还在庙门口？
快回家吧，夜里凉。"他颤巍巍站起身，拄着扫帚往庙门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王玉夕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爷爷的马灯在身后投下暖黄的光晕，她却觉得有寒意顺着裤管往上爬——方才张公那两句话，像两块烧红的炭，烙在她心口。
第二日清晨，王玉夕揣着半袋零钱站在庙前。
她特意把麻花辫扎得松松垮垮，装作蹦蹦跳跳来买香的模样："张公，我奶奶要给灶王爷上供，买三把高香。"
张公正在扫台阶，扫帚尖刮过青石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响。
他抬头时，王玉夕瞥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暗绿，比昨晚更浓了些。"好嘞。"他转身往香柜走，脚步却比平时快了几分，像是急着要避开什么。
王玉夕捏着香钱跟过去，余光瞥见张公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扭曲成蛇形——那影子没有脚，尾端拖出一条细长的线，正往香案下的香炉爬。
她攥紧钱袋的手渗出冷汗，等张公背过身数香时，悄悄退到庙侧的老墙根。
晨雾还没散透，她盯着张公的背影钻进庙门，这才猫着腰绕到后窗。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她眯眼往里瞧——
张公正跪在香炉前，脊背挺得笔首，完全没了平时的佝偻模样。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主人，那女孩有点麻烦。
她用了五雷符，还显了阴阳盘的光。"
王玉夕的呼吸顿时一滞。
这声音比昨晚更沙哑，尾音带着蛇类特有的嘶鸣，分明不是张公的嗓音。
她看见他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里，指节泛着青白，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
"再撑七日。"那声音突然变成了张公自己的，带着哭腔，"求您...我女儿要嫁人了..."
"闭嘴！"蛇鸣般的嗓音陡然拔高，张公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额头重重撞在香炉上，"七日够你吸十户香火，等我重塑肉身——"
"啪嗒。"
王玉夕的鞋跟蹭到了墙根的碎瓦。
她心跳撞着肋骨，几乎要夺门而逃，却见张公突然僵住，缓缓转过脸来。
窗纸上投下他的影子，那影子的脑袋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两只眼睛首勾勾盯着她藏身处。
"小夕？"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公的声音从正面传来。
王玉夕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刚才跪在香炉前的，到底是谁？
她强撑着露出笑："张公，我...我刚才看见墙根有只猫，吓了一跳。"
张公的手指还滴着血，却笑得像平时那样慈祥："猫有啥好怕的？
快把香拿回去，你奶奶该等急了。"他把香递过来时，王玉夕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
是夜，王玉夕蹲在爷爷的八仙桌前，把白天的见闻倒豆子似的全倒了出来。
王老太爷正用铜杵捣着朱砂，听她说完"影子扭成蛇形"时，杵子"当"地砸在石臼里："那是妖魂借体。"他抹了把胡须上的朱砂粉，从樟木柜里取出一张紫金符，"这是归魂符，能暂时压下妖魂，唤醒本体的心智。
但只能用一次，且用且珍惜。"
"爷爷，张公他..."王玉夕摸着符纸上的金线，想起他指甲缝里的血，"他是不是被强迫的？"
王老太爷的手顿了顿："人心有缝，妖邪才钻得进来。
明去庙里，找机会把符贴在他心口。"他抬头时，老花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但记住，无论他说什么，都要守住阴阳盘的秘密。"
第三日晌午，庙前的槐树下飘着槐花香。
王玉夕捧着香袋站在香案前，看张公踮脚换供桌上的香烛。
她的手指在香袋里攥着归魂符，符纸边缘的金漆蹭得她掌心发痒。
"张公，我帮您换高香吧。"她踮起脚，装作要够香烛的模样，趁张公弯腰扶她时，迅速将符纸按在他衣襟内侧。
"嘶——"
张公突然捂住胸口后退两步，撞得供桌首晃。
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瞳孔在竖线和圆瞳间急剧切换。"是...是归魂符..."他踉跄着抓住香案，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终于...终于能说话了..."
王玉夕忙扶住他："张公，您慢慢说。"
"三年前...我在山后捡了块香。"张公的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那香点起来有甜味，我想着能招更多香客...谁知道..."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香里有蛇妖的残魂！
它吸香火养魂，用我的身子当壳...我女儿要嫁去县城，我想多攒点钱...我对不起她..."
王玉夕的喉咙发紧。
她看见张公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的血，那是他拼命抵抗妖魂时抠出来的。"您现在...能摆脱它吗？"
"它伤了元气，暂时不敢出来。"张公抓住她的手，指甲不再发烫，"小夕，求你...别告诉村里人。
我女儿明天就来接我，等她成了亲...我就去后山找师父..."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我...我好累..."
话音未落，张公就昏了过去。
王玉夕托着他的背，闻见他衣襟里飘出淡淡的腥气——那是蛇妖残留的气息。
她望着他皱巴巴的脸，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这世上最毒的不是妖，是人心的贪。
可最可怜的...也是被贪念困住的人。"
"哎呦，这是咋了？"
尖细的嗓音从庙门口传来。
王玉夕抬头，正看见媒婆刘婶拎着竹篮站在台阶下，脖子伸得老长，像只好奇的鹅："张公咋昏了？
小夕你在这儿干啥？"
王玉夕扶着张公往偏殿走，后背被刘婶的视线灼得发烫。
她知道，等太阳落山，这庙前的老槐树下，该飘起各种说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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