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张早己模糊不清的黑白老照片，用两根手指夹着，像是夹着什么令人作呕的垃圾一般，轻轻地，放回了茶几之上。
他的动作，优雅，而又充满了侮辱性。
“抱歉。”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客厅里那虚伪的、沉重的气氛，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毫不掩饰的现实。
“我拒绝。”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陈伯庸和渡边樱子的脸上。
渡边樱子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在这一刻，变得如同透明。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希冀的火焰，“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高凡同学……”陈伯庸的脸上，闪过一丝预料之中、却又无比痛心的无奈。他上前一步，试图劝说，“这件事，关系重大……”
“关系重大？”高凡打断了他，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瞳，第一次，正视着这位“镇灵局”的退休探员，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陈教授，您忘了，您是怎么教我的吗？”
“规则，是不能被破坏的。平衡，是需要被维持的。”
“我的朋友惨死，真凶就在眼前，你们告诉我，要讲证据，要走流程，要尊重‘表世界’的规则。最后，那个杀人凶手，得到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过失’，逍遥法外。好，这条规则，我认了。”
“我的朋友被妖物掳走，生死一线，我拼死将她救回。你们告诉我，‘以怨养怨’是魔道，是绝路，会破坏平衡。好，这条平衡，我也记下了。”
高凡的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咧得更大了。
“现在，一个侵略者的后代，拿着一本七十年前的日记，跑到我的家里，让我这个中国人，去为她的祖先，一个将我们的土地踩在脚下、将我们的同胞视为蝼蚁的日本兵，去寻找遗骨，去沟通亡魂，去让他‘安息’？”
“然后，你们再来告诉我，这关系到‘国运’？关系到‘大局’？”
“陈教授，”高凡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您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的能力，我的血脉，是我用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制裁该死的敌人的工具。它不是你们‘镇灵局’的便利贴，想用的时候就拿来谈一谈‘大局’。更不是，用来给一个侵略者，提供‘人道主义关怀’的圣母！”
一番话，字字诛心，如同刀子，将那层名为“大局”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父亲高明在一旁，听得是热血沸腾，又心惊胆战。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为儿子的这番话感到一阵快意的同时，心中又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陈伯庸彻底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言辞锋利的年轻人，他知道，任何宏大的叙事，在家仇国恨和亲身经历的“不公”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想说，渡边雄一可能不是普通的士兵。他想说，那本日记里可能记载着能威胁到整个国家的巨大秘密。
但这些，在“侵略者”这个原罪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渡边樱子没有哭，也没有争辩。
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再次弯下了腰，向着高凡，向着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中国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她的头，再也没有抬起来。
那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背负了整个民族罪孽的……谢罪。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
“哎……”
许久，陈伯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的叹息。他知道，今天的谈话，失败了。
他走到渡边樱子身边，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樱子小姐，我们走吧。”
渡边樱子首起身子，脸上早己是泪痕交错。她没有再看高凡一眼，只是默默地将桌上那本承载着家族最后希望的日记和照片收好，然后，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跟在陈伯庸的身后，向着门口走去。
就在她们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
“等等。”
高凡的声音，突然响起。
渡边樱子的身体一颤，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不敢相信的希望。
她猛地回头。
只见高凡依旧站在原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她，缓缓地说道：
“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让他死在中国，让他永世不得安息，让他魂飞魄散。”
“这，就是我的能力，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希望，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瞬间，熄灭了。
渡边樱子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黯淡了下去，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灰。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头，默默地，走入了门外的阳光之中。那背影，瘦弱，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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