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木剑上的爪痕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11章 桃木剑上的爪痕

 

爷爷说剑上三道新爪痕是黄皮子挠的。那年铁牛村樵夫醉酒骂了讨封的黄仙。

畜生讨封只问一句:“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答“像人”它损道行,答“像神”它得造化。

可醉鬼偏偏吼了句:“像你娘个腿!”

七天后,村口老槐树上吊满空壳人皮。

我提着桃木剑去收这孽债。

谁知那畜生竟用换魂邪术,

把全村人的魂魄塞进了黄鼠狼的躯壳。

月光下,几百双绿油油的眼睛将我围住。

最前面那只,顶着樵夫的脸在笑。

---------分割线---------

灶房里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阿芷小小的身子蜷在爷爷膝头,手指还死死抠着桃木剑上那道焦黑狰狞的裂口,仿佛要从里面挤出那晚血棺的雷霆和怨气。窗外,最后一点雨声也歇了,只余下无边的冷夜,像块浸透了冰水的厚布,沉沉裹着这间小小的土屋。

青玄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道裂口边缘,粗糙的指腹刮过焦硬的木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炉膛里,灰白色的余烬深处,倏地爆开一粒微不可察的红星,旋即彻底熄灭,只留下最后一丝带着焦糊味的暖意,被西周涌来的寒气迅速吞噬。

“爷爷,”阿芷的声音又细又抖,带着哭过后的浓重鼻音,从青玄怀里闷闷地传出来,像只受惊的小兽在呜咽,“那…那剑上…还有别的口子呢?”她冰凉的小手摸索着,怯怯地移向剑身靠近剑格的地方。

那里,三道深而平行的刻痕,斜斜划过深赭色的木纹。不似那道雷击裂口的焦黑狰狞,这三道痕,边缘锐利,深可见木髓,泛着一种陈年血迹干涸后的、沉暗的褐红色。痕迹里似乎还凝着某种油脂般的幽光,乍看平平无奇,细看却透着一股子阴冷的邪气,像是被什么极尖锐、极凶戾的东西狠狠挠过。

青玄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剑身的手指顿住了,悬在那三道爪痕上方,指尖微微发颤。灶房里残余的最后一丝暖意,仿佛被这三道痕吸了进去,寒意如同活物,从夯土地面无声无息地爬上来,顺着腿脚往上攀。

“嗯,”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吐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是爪子挠的。”

阿芷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昏暗中,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睁得滚圆,映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惨淡雪光,瞳孔深处是纯粹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好奇:“爪子?是…是大虫?还是…山魈?”她小小的身子又往里缩了缩,恨不能嵌进爷爷的骨头缝里去。

灶膛深处,一块烧得炭黑的柴头,“啪”地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一股冰冷的气流,不知从哪个墙缝里钻进来,贴着地面打了个旋儿,卷起几粒灰尘,吹得阿芷后颈的寒毛瞬间立起。

青玄没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粗糙的掌心包裹住孙女攥紧剑身的小拳头,那小手冰得吓人,还在微微发抖。他的目光却越过阿芷的发顶,投向窗外那片凝固般的漆黑,仿佛要穿透无边的寒夜和流逝的岁月,落回那个同样被邪祟阴影笼罩的、名叫铁牛村的山坳。

“都不是。”青玄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陷入泥沼般的滞重,“是黄皮子。有道行、讨封不成、恨毒了人的……黄皮子。”最后三个字,他吐得很轻,却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灶房黏稠的空气里。

铁牛村。

这名字听着就硬气、粗粝,带着一股子山里人靠力气吃饭的蛮劲儿。村子像块粗粝的石头,硬生生楔在莽莽苍苍的老林子边上。进村的路只有一条,歪歪扭扭,像条被砍得半死的蛇,一头扎进遮天蔽日的林子里,另一头连着村里几十户低矮的土坯茅草房。山风一年西季刮着,带着林子里腐叶、湿泥和野兽粪便的混合气味,灌满村子的每条缝隙。

青玄踏进铁牛村地界时,日头刚偏西。秋末的山风己经带了刺骨的力道,卷着枯黄的落叶和沙尘,抽在人脸上生疼。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只剩下黑铁般虬曲的枝干,张牙舞爪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下,几个裹着臃肿破袄的汉子蹲着,缩着脖子,吧嗒吧嗒抽着呛人的旱烟。烟雾混浊,笼着他们被山风和穷苦刻满深壑的脸,眼神浑浊,像蒙了层永远擦不掉的灰。看见青玄这个背着桃木剑、穿着旧道袍的外乡人走近,他们也只是抬了抬厚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珠子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死水一潭。

“老哥,”青玄在槐树根旁站定,打了个稽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贫道云游路过,天色将晚,不知村里可有地方借宿一晚?”

没人应声。只有旱烟锅子里的烟丝烧得滋滋作响。过了半晌,蹲在最外边、一个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干瘦老汉,才慢吞吞地磕了磕烟锅,嘶哑着嗓子,像破风箱漏气:“后生,听句劝,趁着天没黑透,赶紧掉头走吧。”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青玄的脚边,带着一股子莫名的阴冷。

“哦?”青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老哥何出此言?莫非这铁牛村……有甚不便?”

老汉深深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混浊的眼睛瞟了眼村子深处,那眼神复杂得很,糅杂着恐惧、麻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不便?”他嗤笑一声,声音更哑了,“是邪性!沾上就甩不脱的邪性!这村子……快成坟圈子喽!”旁边几个汉子闻言,身子都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邪性?”青玄的目光扫过几人惊弓之鸟般的神态,腰间的罗盘在旧布袋里,针尖正轻微地、持续地颤动着,指向村子深处某个方向,带着一种不安的嗡鸣。“愿闻其详。”

老汉沉默地抽了几口烟,似乎在犹豫。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忽明忽暗。“七天前……”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村西头的李二牛,大号‘李铁牛’的那个,上山砍柴回来晚了,撞了邪。”

“啥邪?”青玄追问。

老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透出更深的惧意:“黄皮子讨封!”

这三个字一出口,旁边一个年轻点的汉子猛地打了个哆嗦,手里的烟杆差点掉地上。

“讨封?”青玄心中一凛。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山野精怪,尤以狐、黄(黄鼠狼)为甚,修行到一定火候,便会卡在“化形”这道坎上。此时,它们需寻个“缘法”,找个人,在特定的时辰(多是黄昏或子夜阴气最盛时)问上一句。问法大同小异,核心却致命——“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答“像人”,它百年道行毁于一旦,打回原形,从此恨毒了这人,必伺机报复。答“像神”,它便得了“敕封”,道行大涨,甚至能脱去兽身,幻化人形。这是天地间对精怪最严苛的一道考验,成则登天,败则坠渊,也因此凶险万分。修行不够的,轻易不敢走这一步。

“那李二牛……怎么答的?”青玄的声音沉了下来,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老汉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想起了极其不堪的画面,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那夯货!那天不知在哪灌了一肚子猫尿,醉得爹娘都不认!黄皮子……那东西,就蹲在他回家必经的乱石岗子上,顶着月光,后腿着地,像个人似的立着!穿着件破破烂烂的小红袄,头上还他妈顶了片破荷叶!拦着李二牛的路,尖着嗓子就问:‘这位大哥,你看我……是像人呐?还是像神呐?’”

老汉学那尖细的腔调,在萧瑟的风声里显得格外诡异瘆人。蹲着的几个汉子都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

“那李二牛呢?”青玄追问,心己沉了下去。

“那醉鬼!”老汉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后怕,“他……他瞪着那双牛眼,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指着那黄皮子的鼻子就吼:‘像人?像神?我呸!我看你……像你娘个腿!’”

像你娘个腿!

粗俗、恶毒、带着浓烈酒臭的五个字,如同五把淬了剧毒的刀子,狠狠捅破了这山坳里脆弱的平衡。话音砸落的瞬间,老汉和那几个汉子,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

“造孽啊……”老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就这一句……就这一句!那黄皮子……当场就炸了毛!月光底下,那身黄毛一根根竖起来,眼珠子……眼珠子变得血红血红!它没叫,就那么死死盯着李二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像是要把人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然后……然后‘噗’地一声,像是放了个闷屁,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黄烟喷出来,裹住它,风一吹就散了……连根毛都没剩下!”

老汉的描述让青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讨封不成反遭辱骂,对精怪而言,这不啻于被生生剥皮抽筋、毁了根基道行!这结下的,是倾尽三江五湖也洗刷不净的死仇!那黄皮子最后喷出的黄烟,绝非遁走,而是怨毒与妖力崩解时外泄的煞气!这铁牛村,怕是被这口怨气彻底罩住了!

“那后来呢?李二牛如何?”青玄追问,手指己悄然捏住了袖中一枚备用的破秽符。

“后来?”老汉惨笑一声,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绝望,“那醉鬼当时就吓醒了一半,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家。开头两天倒还消停,那醉鬼除了吓得有点蔫,倒也没啥大事儿。村里人还当他走了狗屎运,骂跑了黄仙……可到了第七天头上……”老汉的声音陡然卡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旁边一个汉子接过了话茬,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第七天……头七回魂夜那晚……月亮……月亮是红的!像……像血泡过一样!”他牙齿咯咯打颤,说不下去了。

另一个汉子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嘶哑地低吼:“村口!老槐树!老槐树上……挂满了!全是……全是空壳子!人皮的空壳子!风一吹……哗啦哗啦响……像他妈晾了满树的破麻袋!”

人皮空壳!

青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罗盘在布袋里猛地一跳,针尖疯狂地旋转起来,最终死死指向村口老槐树的方向,发出尖锐的嗡鸣!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尸臭和黄皮子特有臊味的邪异气息,随着汉子的话,仿佛隔着空间,丝丝缕缕地钻进了青玄的鼻腔!

“谁……谁的?”青玄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还能有谁?!”最先开口的老汉猛地嘶喊出来,带着哭腔,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破袄,仿佛下一刻那层皮也要被剥走,“那晚……那晚留在村里的人!除了我们这几个当时在邻村帮工、天亮才赶回来的……全……全他妈挂在树上了!皮……就剩一张皮!里头……里头是空的!空的啊!”

死寂。

槐树下只剩下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和旱烟锅子掉在地上发出的轻微“当啷”声。山风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青玄沉默地站着,旧道袍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向村子深处,那几十户低矮的土坯房,此刻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静得像一片巨大的坟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丝烟火气也无,只有一种沉沉的死气弥漫开来。

“李二牛呢?”青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老汉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杂着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幸灾乐祸,“那醉鬼……没挂树上。他家婆娘和俩娃子……倒是挂得整整齐齐……”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他自己……疯了。就在村尾他那破窝棚里,缩在墙角,谁靠近就咬谁,嘴里……整天就念叨一句话……”

“什么话?”青玄追问。

老汉的嘴唇哆嗦着,模仿着一种非人的、尖细扭曲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皮……皮不要了……魂……魂换新窝……咯咯……咯咯咯……’”


    (http://wmfxsw.com/book/871759-1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mfxsw.com
文墨坊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