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田县迎神赛会，纸扎神像突生邪异。
游神队伍经过处，百姓关节僵首如木偶。
青玄追踪至废弃窑洞，发现百年匠魂附身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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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光将青玄布满沟壑的脸映得明暗不定。窗外秋雨初歇，湿冷的夜气透过窗缝钻进来，阿芷裹紧了小袄，往爷爷身边又缩了缩。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青玄膝上那柄伤痕累累的桃木剑，小手悄悄摸了摸剑身上那道最深的十字裂痕，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爷爷，”她小声问，带着点新故事开头的雀跃，“今晚讲什么吓人的？”
青玄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盖在阿芷的小手上，暖意驱散了桃木的寒气。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间和雨幕，落在另一个潮湿、闷热、锣鼓喧天的南方小城。
“讲‘游神’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远的潮湿感，“讲那一年，浦田县的迎神赛会，纸扎的神像……活了。”
浦田县，湿得能拧出水来。
梅雨时节的尾声，空气黏稠得如同浸了油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头顶，吸一口都带着霉烂的水腥气。青石板铺就的街巷被连日淫雨泡得发黑发亮，一脚踩下去，浑浊的泥水便从石缝里“滋”地冒出来，浸湿半截裤腿。临街的铺板门大多虚掩着，透出昏黄的光晕和低低的咳嗽声，偶有妇人探头泼出一盆污水，“哗啦”一声落在巷子中间的水洼里，溅起老高。
青玄的旧布鞋早己湿透，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水印，旋即又被新的雨水覆盖。他肩上搭着一个不大的褡裢，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薄衫、一袋糯米、一小包朱砂和几叠空白的黄符纸，别无长物。那柄从不离身的桃木剑用油布仔细裹了，斜插在褡裢里，只露出深褐色的剑柄。
他是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怨气”来到这闽南小县的。那气息微弱、驳杂，像是无数破碎的念头混杂在潮湿的水汽里，时隐时现，难以捉摸源头。若非他茅山法脉对这类阴邪之物感应敏锐，几乎就要忽略过去。这气息让他心头微沉，浦田县表面上的潮湿沉闷之下，似乎藏着点不太干净的东西。
“哐——哐哐——！”
一阵节奏单调的铜锣声穿透雨幕，从长街的另一头传来，带着一种驱邪避秽的意味。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丝竹管弦之声，调子古朴悠长，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显得有些飘忽。
青玄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只见街角转出一队人影，为首的两人高举着写有“肃静”、“回避”的朱漆木牌，后面跟着几个敲锣打鼓的汉子，神情肃穆。再往后，是西个壮汉抬着一顶装饰繁复的神轿，轿身漆成朱红色，描着金线，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供奉的是哪路神仙。神轿之后，是一群穿着彩色绸衫、手持香烛、神情恭敬的乡绅耆老。
最引人注目的，是神轿旁边，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神将”。
那神将足有九尺开外，比抬轿的汉子高出整整两个头。它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纸扎的！通体由竹篾为骨，糊着坚韧的上好皮纸。神将头戴冲天凤翅盔，身披金甲，甲片纹路清晰，涂着鲜艳的朱砂和石绿，腰间挎着一柄巨大的纸刀，刀鞘描金。一张脸孔画得栩栩如生，浓眉倒竖，环眼怒睁，阔口方颐，涂着鲜艳的油彩，在阴雨天里透着一股妖异的威严。它并非被人抬着，而是由两个穿着同样短褂、神情木讷的汉子，一左一右架着它的胳膊，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一步步往前挪动。神将的脚是巨大的纸靴，沾满了泥水，每一步落下，都显得沉重而怪异。
“是‘游神’的队伍。”旁边一个打着油纸伞、踮脚张望的老者低声对同伴说，“明日就是‘显佑尊王’诞辰正日，今儿是最后一场‘净街’，要把城里不干净的东西都赶出去，迎神驾巡境赐福呢！”
“今年这尊‘开路先锋’扎得可真威武，瞧那眼神，跟活的似的！”同伴啧啧称奇。
青玄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那尊纸扎神将身上。就在刚才，当那对画出来的、毫无生气的眼珠随着神轿的轻微晃动，恰好扫过他站立的位置时，一股极其微弱、冰冷、带着浓厚怨毒的气息，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刺入他的感知！
那绝非匠人妙笔赋予的威严，而是一种蛰伏的、带着贪婪审视的……恶意！
这气息一闪即逝，快得仿佛错觉。但青玄的心却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褡裢中桃木剑的剑柄，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体内的《上清大洞真经》心法无声流转，一股暖意自丹田升起，迅速驱散了那股侵入识海的阴寒。
纸扎神像，竟能生出如此邪异的灵识？
游神队伍敲敲打打，簇拥着那尊高大的纸扎神将和低垂帘幕的神轿，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缓缓前行。所过之处，街道两旁的窗户缝隙里、虚掩的门板后，都挤满了观看的人脸。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想冲出去看热闹，又被大人死死拽住。
青玄没有跟随队伍，他退到一处屋檐下，避开了被泥水溅到的范围。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他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他默默注视着那尊被架着、在泥泞中“行走”的纸扎神将的背影。
高大、鲜艳、威严，却又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沉重。那沾满泥浆的纸靴，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像踩在人心上。
湿冷的空气里，除了雨水和泥土的味道，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纸浆和劣质油彩混合的气息。
队伍转过下一个街角，锣鼓声和人群的喧哗渐渐远去。青玄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他指尖在褡裢里轻轻捻动，一张空白的黄符纸被无声地抽出一角，又缓缓塞了回去。
浦田县的湿气里，那份潜藏的“阴怨气”，似乎找到了一个清晰得令人不安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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