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像是渗进了骨髓，每一次吸入都刺痛着干涸的喉咙。疼痛不再是狂暴的海啸，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每一寸神经末梢。尤其是在残存的右肩断口（新截肢的伤口还在渗着组织液）和仅存的左臂（之前被老周粗暴矫正过）连接处，如同被塞满了烧红的铁砂，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动全身剧痛。
江尘仰面躺在冰冷的、铺着粗糙薄垫的金属板床上。右眼（新装的）视野依旧被轻微的雪花干扰覆盖，左眼无力地看着头顶锈迹斑斑的、凝着水珠的冰冷管道天花板。这里是据点深处临时划出的“医疗区”，空气浑浊不堪，角落里堆着回收的报废零件和沾血的绷带。
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血肉和灵魂的皮囊。持续的剧痛和高烧带来的脱水、虚弱感深入骨髓，连动一动手指都感觉像要耗尽全身力气。那枚奇异的冰珠被他下意识地用仅存的左手紧紧攥着，仿佛那是维系生命的唯一浮木，冰凉的触感是连接外界的唯一桥梁。冰珠内部那点流转的微光此刻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却固执地散发着一丝微弱但稳固的冰冷波动，悄然抚慰着大脑深处那永不熄灭的刺痛火海——这是那场疯狂冒险后唯一残存的慰藉。
他尝试着抬起仅存的左臂——这条胳膊是废了，但不至于彻底坏死。轻微的挪动就带来肩关节撕裂般的剧痛。手掌摊开，看着那枚米粒大小的冰珠。视野里，冰珠内部的微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左掌心那块被锚定的、如同沉眠火山般的“时之尘”印记，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极度消耗后的虚弱沉寂感，几乎没有了任何波动。只有冰珠传来的、据点能量被强行引动又平息后的微弱紊乱余热，还在证明着那场内爆并非幻觉。
虚弱到……连存在都被抹去了大半。
如同失去所有根系的残树，在盐碱地里枯萎地等待最后一场沙暴。
脚步声靠近。
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林薇。
她端着一碗同样散发着古怪气味、但比之前老周的“僵尸能量膏”稍好一点的糊状物（据说是据点能找到的最有营养的流质食物了）。她走到江尘床边，眼中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后怕，脸色比江尘好不到哪去。
“阿尘……”她声音很轻，带着哽咽，“吃点东西……”
江尘费力地转动眼球，看向她。看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色，看到她那件破旧工装上沾染的新污迹（清洗绷带和照顾伤员弄的），更看到她眼中的恐惧和那几乎压垮她的心疼。
“薇……姐……”江尘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没……事……” 他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左臂轻微抬了抬，示意她手上的碗。
林薇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边缘有豁口的金属勺子舀起一点温热的糊糊，动作极其轻柔地凑到江尘嘴边。粘稠带着铁锈味的食物入口，味同嚼蜡，但进入胃部后却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流，勉强压下了那种仿佛来自身体每个细胞的空虚饥饿感。
每一口，都伴随着吞咽时的剧痛。
但他强忍着，看着林薇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努力地往下咽。
周围还有其他伤员压抑的呻吟和偶尔传来老周的咒骂（多半是谁的伤口又感染了）。据点刚从一场灭顶之灾中幸存下来，但压抑如同更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疤叔……灰老鼠……”江尘喘息着，等林薇喂完最后一口，艰难地开口询问。他记得在据点遇袭时看到了……墩子？
林薇的动作僵住了，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她低下头，紧紧攥着那个空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了……都没了……”她的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血爪……他们像疯了一样……墩子……他挡在我前面……”大颗的眼泪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碗沿上，碎裂开来。“灰老鼠……老疤……据点……都没了……”
江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疤叔……那个把他从废料堆里拎出来，给他“铁狗腿”，榨取他价值，也给他一线生路的疤叔……死了？灰老鼠……彻底没了？
断掉的不止是手臂。
是整个生存的基石。使这具残废躯体在渣滓区最后一点立足之地也彻底崩塌。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寄生者，附着在深网这台冰冷机器的边缘，靠着“裂隙信标”那点潜在价值换取几口吊命的糊糊。
绝望的冰冷迅速蔓延全身，比冰珠带来的寒意更甚。
这时，沉重的、带着机油和硝烟混合气味的脚步声停在了他床尾。
冷焰。
她站在阴影中，那张冰冷的银灰色面具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她似乎刚处理完据点防御和人员转移的后续事宜。她的目光扫过江尘摊在薄被上的、仅存的左手（握着冰珠），又移到他肩上那狰狞渗血的断口，最后落在他脸上。
没有任何言语。但江尘能清晰感知到面具后那道如同扫描仪般冷酷、不带一丝情感的审视目光。那是评估一件还剩多少价值的残破工具的眼神。
“感觉如何？”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打破了沉默。
“……死……不了……”江尘嘶哑地回答。在冷焰那冰冷目光下，那巨大的压迫感甚至暂时压下了身体的剧痛。
冷焰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
“老疤的灰老鼠，是你在渣滓区最后的根。”她的话语如同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根断了，你不再是‘灰老鼠’的江尘。”
她的目光穿透面具，仿佛能首接看到江尘意识深处那片被废墟掩埋的荒芜。
“你的存在标签，只剩‘裂隙信标’和‘零号关联物’。”她的声音毫无波澜，“这里不是福利院。深网需要的是能发挥作用的力量，不是纯粹的废物和无用的同情。”
江尘的左手（仅存的）猛地攥紧了那枚冰珠。骨节因用力而发白。断口处的剧痛仿佛瞬间加剧。她的话像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自尊和伪装。
林薇在旁边，恐惧地看了一眼冷焰，又担心地看着江尘惨白的脸和紧握的拳头。
“但你的力量……”冷焰的话锋微不可察地一顿，似乎也想起了刚才那近乎神迹、差点摧毁据点又莫名稳住的混乱爆发。“……很不稳定。不可控。风险大于收益。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连自己都会被炸得粉碎。”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高大的阴影笼罩了江尘。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手指隔着面具指向江尘。
“第一，彻底废掉你体内那个混乱的核心源点（时之尘印记）。”她的指尖仿佛凝聚起无形的空间锋刃，带来实质的寒意。“变成真正的废人。那样你或许能在这个据点苟延残喘到下一次炮灰任务来临，或者被当肉诱饵抛出去吸引敌人火力。运气好的话，死得会比较快，少受点苦。”
这话语冷酷得如同宣判死刑缓期。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煞白！
“不要！！”她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僭越，猛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看向冷焰。
冷焰没有理会她，面具纹丝不动，继续用那种绝对零度的语调说道：
“第二。”她的手指微动，指向江尘那仅存的左手。“依靠你体内残存的那些力量碎片（右眼白色齿轮影像），包括你手里这块稳定核心（冰珠）。依靠据点提供的资源。依靠你能吸收和转化的一切东西（能量、痛苦、混乱）。活下去。变强。彻底掌控它，或者被它撕碎。”
她的话语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入江尘的瞳孔深处：
“然后，用这份力量和掌控力，证明你对深网的价值……远大于一个被引爆的炸弹。”
“告诉我，江尘。”
“现在的你，只是一段在风中等待最后消散的、断裂的枯木。”
“你……”
“还要挣扎着……扎下新的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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