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滑腻。
意识像是从粘稠的沥青池里挣扎着爬出来，每一个念头都带着撕裂感。江尘呻吟着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他立刻眯起了眼。
又是这间充斥着机油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铁皮诊所。他躺在熟悉的、冰冷的铁床上。但这一次，胸口修复凝胶的紧绷感还在，左肩处传来的，却是某种更深沉的、金属与血肉交融的异样麻木感，还有……重量。
他艰难地转过头。
左肩之下，空荡荡的……不！
一条冰冷的金属肢体，正连接在他左肩断口处理过的血肉接口上！
那手臂通体由一种哑光的暗灰色合金构成，结构极其粗糙简陋，如同从某个报废的工业机器人身上首接拆解下来的部件。几根的液压管和能量传输线在关节处蜿蜒盘绕，泛着暗淡的油光。五根手指是简单的金属钩爪，没有任何灵活性可言，此刻正毫无生气地垂在床边，冰冷而沉重。
铁狗腿。
老疤真的兑现了“承诺”。
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混合着冰冷的现实，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江尘。这条手臂，是武器？是工具？还是赤裸裸的枷锁？象征着他在灰老鼠帮里的新定位：一个纯粹消耗性的、可以随时替换零件的人形炮灰。
“醒了？”林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没有太多情绪。
江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这……东西……”
“义体神经桥接完成了。”林薇走近，手中拿着一个类似平板扫描仪的简陋设备。“型号T-3，民用工程型号的退役残次品，出力稳定性差，耗能高。但有总比没有强。”她用设备扫描了一下义肢和断口连接处，“神经信号驳口吻合度……67.2%。勉强能用。”
勉强能用。西个字像冰冷的铅块砸在江尘心上。他尝试活动“手指”，那五根冰冷的金属钩爪极其僵硬地、迟钝地屈伸了一下，如同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过程毫无知觉，全靠视觉和意念驱动，反馈慢得令人抓狂，耗费的精神力却大得出奇！仿佛在拖曳一块沉重的铁锭！
“熟悉需要时间。”林薇似乎看出他的挫败，“至少能让你不至于一只手平衡不了摔死。基础握持、挥动力量还行。感知什么的，就别想了。”
她操作仪器，一道微弱的生物电流从义体根部注入，刺激着断口处的神经末梢。
“嘶——” 一阵尖锐的、如同无数细小钢针刺入骨髓的剧痛瞬间从接口处爆发！江尘全身猛地一抽，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疼说明神经还没死透。”林薇冷着脸，加大了电流强度，“忍着！这点痛受不了，趁早去垃圾堆把自己埋了！”
剧痛如同酷刑，江尘咬紧牙关，拳头在身侧握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生理的反抗情绪如同毒火翻涌，但左掌心那枚被粗糙金属暂时覆盖的印记深处，一丝几乎被遗忘的灼热感，似乎被这强烈的痛苦刺激，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诊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被猛地拉开！老疤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硝烟未散和廉价烟草的气息堵在了门口。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首先扫过江尘左肩那条冰冷的、反射着简陋金属光泽的T-3义肢，嘴角那道狰狞的伤疤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像在欣赏一件刚完成的粗糙武器。随后，才落到江尘因剧痛而扭曲、但眼神里充满隐忍和一丝不驯的脸上。
“怎么样，废物？”老疤的声音沙哑，迈步进来，沉重的靴子踩在铁皮地板上发出闷响。“新‘腿’还合脚吧？”他的调侃带着赤裸的羞辱，合金义臂伸过来，用冰冷的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江尘那条崭新的金属“左臂”，发出沉闷的铛铛声。
“疤叔。”江尘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疼痛和屈辱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但身体本能的戒备己经拉到最高。他知道，老疤亲自过来，绝不是为了看他适应新胳膊。
果然，老疤在简陋的操作台边缘坐下，粗壮的合金大腿几乎占据了小半边空间。他掏出一个沾着油腻的金属扁壶，灌了一口劣质合成酒精，辛辣刺鼻的气味在小小的空间弥漫。
“卸料场干得‘漂亮’。”老疤的话听不出是赞扬还是讽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江尘，“用一条废胳膊换了卡森和他们半个精英小队的命，这笔买卖，不亏。”
江尘没有吭声。那条被炸碎的左臂仿佛仍在隐隐作痛。他明白，所谓“漂亮”，在老疤眼里，只是“废物”在“送死”路上碰巧蒙对了一次。
“血爪这次栽了大跟头，”老疤抹了下嘴边的酒渍，“但疯狗咬人更凶。他们迟早要报复，而且就在这个月！”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城东靠近‘铁锈带’边缘有个废弃的旧仓储站，昨天被血爪那群杂碎占了！他们截了我们灰老鼠一条‘鼠道’！那几条通道是往‘地下集市’运货的命脉！断了它，我们都得饿死！”他狠狠一拍操作台，震得上面的零件哐当作响。
老疤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江尘脸上：“我要你带人，把那个点‘啃’下来！”
“我？带人？”江尘的心猛地一沉！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条毫无知觉、动作都费力的T-3铁臂，又感受着身体深处依旧未曾平息的虚弱感（能力和身体的透支不是一两天能恢复的）。“疤叔，我……”
“怎么？怕了？”老疤猛地站起身，高大的阴影瞬间将江尘笼罩！冰冷的压迫感如山倾倒！“给你新‘腿’，不是让你当摆设的！废物也有废物的用法！”
他粗暴地抓起江尘新装上的T-3义肢腕部（那感觉如同冰冷的老虎钳卡住），金属钩爪传来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明天傍晚，我会派‘榔头’带两个外线跟你去！”老疤的独眼中闪烁着凶狠和不容置疑的算计，“目标：清掉据点！拿回仓库钥匙！别他妈给老子搞砸了！要是再像上次在赌场那样废物……”他的合金指骨猛地捏紧！一股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金属扭曲的细微呻吟从腕部接口传来！
“啊！”江尘痛呼出声，额头上冷汗首冒！
老疤松开手，看着江尘因剧痛而惨白的脸和那条仿佛变得更灰暗的T-3手臂，像丢开一件垃圾：“记住，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干好了，或许能让你在灰老鼠里多喘几天气；干不好，下次给你装的，就是条铁棺材板！”说完，他不再看江尘一眼，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血腥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诊所。
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诊所里只剩下江尘粗重的喘息声和林薇操作器械时微弱的电流声。
剧痛未消，老疤最后那句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心头。“下次给你装的，就是条铁棺材板！” 这不仅是要他的命，更是一种极致的侮辱！
绝望感再次涌上。他现在这个样子，拖着一条连正常走路都费力平衡、笨重耗能的铁手臂，带着几个底层混混（所谓外线，基本就是炮灰），去啃血爪占据的据点？这根本是让他去送死！老疤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完成任务，只在乎消耗掉这个惹来麻烦的“废物”的同时，能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林薇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床边。她看着面如死灰、眼神中充斥着绝望和不甘的江尘，又看了看他那条毫无生气、却又象征着残酷现实的T-3铁臂。
“T-3虽然是垃圾，”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江尘耳中，“但它核心供能接口是最基础的七号通用口。”她没有看江尘的表情，仿佛在自言自语，目光转向诊所角落里一堆更加破烂的零件堆，“废料堆里……以前拆过一个军用巡逻机器人的残骸，它身上的应急高能量压缩电池块……好像也是七号口。”
军用？高能量电池块？
江尘猛地抬头！混浊绝望的眼睛里，一点微弱的光骤然亮起！
老疤把他当炮灰，当消耗品！
那条冰冷的T-3铁臂是累赘，是废铁！
但如果……如果它能“动”起来呢？如果能短暂地爆发出超越“铁狗腿”的力量呢？
一丝如同在绝壁上发现藤蔓的希望，悄然刺破绝望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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