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
女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刺破旧书楼的死寂。
方才的平和愉悦瞬间被一股被冒犯的愠怒取代，她猛地站起身。
玄色大氅的狐裘领口因动作剧烈而微微晃动，那双凤眸锐利如刀，死死钉在苏晨脸上！
“苏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女帝向前逼近一步，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前功尽弃吗？玉门关后续军饷如何保障？江南赋税依旧拖欠如山，国库空虚之困并未根除。你让朕停手？凭什么？”
苏晨被那骤然爆发的威压逼得呼吸一窒，但他强撑着不退，眼神里是豁出去的决绝和焦急：
“陛下，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臣更知道您被那金山银海迷了眼。”
“但臣没有，臣只想活着。不想陪着您和这江山一起陪葬！”苏晨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风险！陛下！您看不到那滔天的风险吗？”
“风险？”女帝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弧度，那是对自身力量和秦仲岳手腕的极度自信。
“朕有何惧？秦仲岳办事得力，封锁消息如同铁桶。所有参与核心之人皆在掌控，外围工匠、山陵卫，只知修缮陵寝，安知内情？至于江南那些蠹虫……”她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朕现在手握巨资，何须再看他们脸色？他们敢反？朕正好借此机会，一举荡平江南！”
“封锁？掌控？”
苏晨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那份清单，手指因激动而颤抖。
“七日五陵！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山体滑坡？陵寝渗水？陛下！您觉得这种借口能骗多久？骗过谁？”
苏晨吼道“江南世家在地方根深蒂固，耳目遍地！他们不是傻子！连续十几座前朝帝陵在您国库空虚、边关告急的时候，巧合地出事，被朝廷以修缮之名重兵封锁？他们只要稍微串联一下，就能猜到您……您在干什么！”
苏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尖锐：
“他们在等！等一个机会！等您露出破绽！等您掘陵的消息走漏”
“到时候，他们只需轻轻一推！煽动民变！打出‘护佑前朝皇陵’、声讨暴周掘坟的旗号！江南富庶，兵精粮足！再加上他们渗透朝堂的力量里应外合”
“陛下！您拿什么去挡？您以为您手里的金子能变成刀枪？能立刻变出几十万大军吗？”
“放肆！”女帝厉声呵斥，脸色铁青！苏晨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她刚刚建立起的自信上。
“危言耸听！妖言惑众！朕看你是被关在这旧书楼里关傻了！秦仲岳的手段，岂是你能妄加揣测？”
“江南世家？一群只知盘剥地方、贪图享乐的蠹虫，朕手握重金，随时可以招募新军！整饬武备！他们敢反？朕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
“雷霆之怒？”
苏晨惨笑一声，眼中充满了悲凉和嘲讽，“陛下！您醒醒吧！您掘陵得来的钱，是死钱！是见不得光的钱”
“您敢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您不怕天下人问您这钱从哪来的吗？您敢把金子首接运到玉门关当军饷？您不怕将士们拿着沾着皇陵阴气的金子，心里膈应，士气低落吗？”
“您敢用这钱去跟江南世家打消耗战？您打得起吗？江南的根基是粮！是盐，是漕运！您现在断了他们的根了吗？没有！您只是暂时有钱了！可钱买不来忠诚！买不来时间！更买不来……粮！”
粮字一出！
如同平地惊雷！
女帝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瞬间僵住！
女帝正要继续驳斥的话语，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苏晨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或者说，终于将最致命的匕首捅向了女帝最脆弱的软肋！
苏晨乘胜追击，声音如同连珠炮般轰出：“对！就是粮！陛下！您别忘了！玉门关十五万大军要吃饭！新招募的军队要吃饭！跟江南开战，几十万大军更要吃饭！您掘陵得来的金子银子，能当饭吃吗？”
“江南！江南才是天下粮仓，江南五大世家！柳家！他们手里捏着大周近六成的粮食命脉”
“您得罪死了他们，您以为他们还会乖乖地把粮食卖给朝廷？运往边关？”
“他们会怎么做？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甚至…制造粮荒！让您的金子变成一堆没用的废铁，让您的军队空着肚子去打仗，让整个北方陷入饥馑！”
“陛下！您有钱了！可您有粮吗？！您能变出粮食来吗？”
“陛下，您能保证在消息泄露、江南反扑之前，用您那些见不得光的金子，从其他地方买到足够支撑一场大战、甚至可能蔓延全国的粮荒所需的粮食吗？”
“您不能！”
苏晨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女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才还汹涌澎湃的怒火和自信，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粮！
这个最基础、最现实、却又在巨大财富冲击下被她下意识忽略的问题。
被苏晨以如此尖锐、如此残酷的方式，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是啊……
金子不能吃！
银子不能吃！
柳家掌控着江南粮仓！一旦翻脸……
女帝刚刚因为掘陵而充盈起来的国库，在真正的粮食危机面前，可能真的会变成一堆无用的金属。
女帝所有的宏伟计划，所有的雷霆手段，都可能因为缺粮这两个字而瞬间崩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怒火，从脚底板首窜上她的天灵盖。
旧书楼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女帝脸上的志得意满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华丽泡沫后的苍白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女帝看着苏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不甘、被冒犯的帝王尊严，以及……一丝被强行拉回残酷现实后的茫然和……后怕。
苏晨则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是孤注一掷后的疲惫和……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
风雪似乎更急了，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良久。
女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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