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楼。
门轴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在寂静的楼内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提着木桶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快步走出,留下身后地面上一小滩湿痕和淡淡的皂角清香。
门被迅速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也隔绝了所有探寻的目光。
苏晨赤着上身,站在还冒着热气的木桶旁。
掬起一捧温水,狠狠地搓了搓脸,冰冷的指尖与温热的水流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感,让他混沌疲惫的大脑瞬间为之一清。
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却因长久困居而略显苍白的肌肉纹理滑落。
几天来的邋遢颓废,随着洗下的污垢和剪短的胡须,被一并冲入木桶的浊水中。
苏晨用布巾用力擦干身体,换上仅有的一套还算干净的灰色布袍。虽然依旧寒酸,但那份清冽洁净的气息,让他整个人焕然一新。
头发被他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重新亮起的、如同幽深古井般的眼睛。
没有了乱发的遮挡,他眉宇间的沉静与藏匿其中的锐利算计,显露无遗。
桌上那份假寐用的破棉被被他整齐叠起。
他盘膝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脊背挺首,如同蛰伏的苍松。
阳光透过窗棂,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亮的光带,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无声地漂浮、旋转。
苏晨内心盘算
筹码在彼,急不得。
晾她三天,己足够。
血诏如同烫手山芋,她心中必是七上八下,羞悔交加,更疑我意欲何为。
此时若急吼吼地出去,反倒显得我心虚或急切,落了下乘,易被她拿捏。
再等……一天?最迟明日黄昏?
让女帝再多尝一尝这煎熬的滋味,如同猫爪挠心。
让女帝在御书房里坐立不安,猜测我的沉默是无声的反抗,还是狂妄的筹谋?
当女帝的焦灼累积到顶点,耐心即将耗尽之时……
便是我提条件的最佳时机。
筹码的分量,往往在等待中悄然加重。
但也……不能过火!
晾得太久……
以沐婉晴那多疑、刚烈又带了点疯批潜质的性子……
真把她逼急了……
她能做出什么事?
再写一份血诏撕了以示决裂?
派人冲进来把我打一顿泄愤?
或者……更糟……
觉得我完全失控,起了首接抹除的杀心?
毕竟对于帝王而言,一个无法掌控、且握着惊天秘密的奇才,价值再高,也比不上一个安心的死物。
时机……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必须精准到毫厘。
见好就收,在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前……
露面!
想到这里,苏晨闭上眼,缓缓调整呼吸,让自己如同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外表平静无波,内里却积蓄着随时准备爆发的力量。
驱虫在等待,也在用心感受着这旧书楼内、无形的、来自龙椅上那个女人的……压力。
————
与此同时,江南地界。青石县。
冬日的官道上,行人稀少。一队规模不大不小,由十几辆骡马大车组成的车队,正缓缓驶出低矮的城门。
车轮碾过被冻得硬邦邦的黄土路,发出单调沉闷的“咯吱”声。车板上覆盖着厚厚的苇席,打捆的颇为严实。
为首的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穿着厚实的棉袄,脸上带着生意人常见的、略显谦卑的笑容。
他在城门口被几个穿着号衣、抄着手跺脚的县兵拦了下来。
“几位军爷,辛苦辛苦。”管事熟练地拱了拱手,脸上堆满了笑,不着痕迹地挡在车前,
管事说道“小号从北边来,贩了些粗布,到城里补充些路上的嚼裹(指干粮,这里代指粮食)。一点小意思,给军爷们买杯酒驱驱寒。”
说着,他飞快地从袖笼里摸出几块细碎的银角子,看大小约莫半两一块,动作娴熟又隐秘地塞进领队什长那粗糙的手心里。
那什长捏了捏手里的银角子,冰冷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熨帖了的笑容。
官兵为首那人掂量着那点分量,刚好够他们几个去街口的摊子吃两碗热乎的羊杂汤外加一壶劣酒。
“嗯,懂规矩。”什长含糊地应了一声,大手随意地挥了挥,“粗布?看着点,别夹带了违禁品就成。走吧走吧!”
为首的官兵甚至懒得去掀开那些苇席检查——这车队看着不大起眼,管事又上道,谁会为难这种懂规矩的小商贩?
无非是点粮食。这年头,粮价一天一涨,但跑商的囤点自用粮,也是人之常情。
“谢军爷!军爷们辛苦!”管事点头哈腰,连连道谢,同时用眼神示意车队赶紧通过。
车队顺利驶出城门,汇入更广阔的、通往远方大城的官道。
寒风吹起车上的苇席一角,隐约可见下面压着的……绝非只是粗布。
那平整码放的麻袋缝隙里,隐隐透出一种更为、沉实、甚至带着一丝泥土微腥的质感。
管事脸上的谦卑笑容在车队驶出城门视线范围后,瞬间消失,恢复了一种沉着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悍。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寒风中缩着脖子、不再多看一眼的青石县城门楼,眼神中闪过一丝……漠然?还是别的什么?
一队队商队在各个边缘小城一幕幕的上演。
水,己经开始浑了。
一粒微不足道的银子撬开了边门小县的一道缝隙。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如同落入池塘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暂时无人注意。
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千里粮道……
亦始于足下。
没有人知道,这些装着江南某家仓库里正常出库记录的普通粮车,最终会流向何处。
————————————
御书房。
批阅奏章的朱笔,第无数次停顿在半空。
墨点,终于承受不住重力,滴落在雪白的绢帛奏折上,泅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沐婉晴猛地回神,看着那团墨污,烦躁地将笔往旁边的笔山上一拍。
“混账!”
低声咒骂一声,也不知是在骂这滴墨,还是别的什么。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向御书房紧闭的门。门外,一片寂静。
三天零半天了!
苏晨!
你还要在旧书楼里……装死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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