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拥有实质重量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苏晚晴猛地睁开眼，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脖颈，越收越紧。主卧里恒温恒湿的空气，此刻却像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的绝望。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不再是背景音，而是某种巨大生物窥伺的呼吸声，令人毛骨悚然。
她蜷缩在巨大床铺的角落，昂贵的丝绒被褥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左手腕内侧，那个不起眼的、如同精致腕表般的黑色哑光腕带（顾承宇美其名曰“实时健康监测，保护你和宝宝”），正无声地紧贴着皮肤，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她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血压波动，每一次因恐惧而渗出的冷汗，都化作无形的数据流，通过这个装置，精准地传递到某个冰冷的终端，被分析，被评估。
“母体适配度：S级。胚胎发育潜能：最优。”——那个叫海因茨的德国老头，每次检查时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声，一次次在她脑海中回荡。适配度？潜能？她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母亲，她是一个…被评级的“容器”！
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扯下腕带，狠狠地砸向冰冷的墙壁！
“啪嗒！”
腕带撞击在深色的艺术墙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落在地毯上。屏幕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死寂。
苏晚晴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等待着警报响起，等待着保镖冲进来，等待着顾承宇冰冷的责问。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中央空调依旧低沉的嗡鸣，永恒不变。
没有警报？是默许她的发泄？还是…这腕带根本无关紧要？真正的监控，早己深入骨髓，无处不在？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起了那些隐藏在装饰品下的镜头，想起了镜柜边缘的拾音器，想起了无处不在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窥视感。她像一只被关在透明迷宫里的实验鼠，自以为撞破了一面墙，却发现外面还有无数面更高、更厚的墙！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她需要喘息！需要一丝不被监视的空气！哪怕只有片刻！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投向了天花板一角那个巨大的、用于装饰的复古黄铜通风口格栅。那个格栅很大，足够一个人蜷缩着爬进去。更重要的是，它连接着别墅复杂的主通风管道系统，理论上可以通往一些不被常规监控覆盖的角落…比如设备层？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进去！逃离这个被全方位监控的牢笼，哪怕只是几分钟！去一个没有“眼睛”的地方！她需要思考！需要确认自己的理智是否还清醒！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像一只受惊的猫，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她搬过沉重的实木脚踏凳，小心翼翼地架在通风口下方。深吸一口气，她用尽全身力气，踮起脚尖，双手抓住冰冷的黄铜格栅边缘，用力向上顶！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苏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停下动作，惊恐地侧耳倾听。外面走廊里没有任何脚步声。她咬紧牙关，再次发力！老旧卡扣终于不堪重负，格栅被她猛地掀开！
一股带着灰尘和铁锈味的、冰冷的气流瞬间涌出，吹拂在她脸上。黑暗的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苏晚晴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扒住洞口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身体撑了上去！纤细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像一条离水的鱼，扭动着钻进了狭窄黑暗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壁冰冷粗糙，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空间极其狭窄，她只能匍匐着向前爬行。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狂跳的轰鸣在耳边回荡。每一次摩擦声，每一次金属管道的轻微震动，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惊动下方某个未知的传感器。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恐惧和缺氧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前方下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线，还有…模糊的说话声？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光线透出的地方——那是一个向下倾斜的百叶式通风口。她凑近缝隙，向下望去。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空间！不是别墅的任何一个房间！冰冷的金属墙壁，巨大的管道如同虬结的血管，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复杂控制台…这里…是别墅地下的设备层？或者…连接着更深的地方？
说话声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学术腔调：
“…A-001号‘母体’（苏晚晴）的‘Ω共鸣场’适应性测试数据反馈回来了。波动阈值超出预期12%，但核心基因链稳定性依然保持在98.7%以上。‘容器’的韧性和对‘Ω能量’的亲和度，远超I期所有筛选样本。海因茨博士的判断没错，她是目前唯一的S级适配体。”
是陈锋！那个首席法务官！他怎么会在这里？讨论“母体”和“容器”？！
苏晚晴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叫冲口而出！
另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声音响起，是海因茨博士！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完美！简首完美！顾先生的‘Ω共鸣场’催化理论是正确的！虽然短期的生理波动加剧了‘母体’的痛苦指数（数据显示她在测试中承受了剧烈的神经痛和肌肉痉挛），但这恰恰证明了‘压力’对‘完美基因载体’胚胎发育的激发作用！痛苦是进化的催化剂！看看这组数据——胚胎端粒酶活性提升了17%！线粒体融合速率异常活跃！它的‘潜能’正在被强行唤醒！‘凤凰’II期的核心目标——创造超越自然限制的‘完美基因载体’，在A-001号母体身上，正在成为现实！”
胚胎？痛苦指数？线粒体融合？完美基因载体？！
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苏晚晴的脑海！她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在她腹中孕育的小生命，根本不是爱情的结晶！那是顾承宇用她的身体作为“容器”，用所谓的“Ω共鸣场”强行催化、试图创造的…“完美基因载体”！一个超越自然、被人工设计和强化的…“产品”！而她承受的痛苦，在那些疯子眼里，只是必要的“催化剂”！
巨大的恶心感和恐惧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压制住呕吐的欲望！
陈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冷漠：“数据很振奋人心。但外围的麻烦需要立刻解决。那个叫林薇的前警察和法医沈默，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他们抓到了‘灰狼’（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是那个袭击证物保管室的人？！），人现在在市局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沈默亲自守着。我们的人很难靠近。”
海因茨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灰狼’？一个佣兵而己，能知道多少核心？就算开口，也牵扯不到‘凤凰’和‘Ω技术’。倒是那个沈默…他手上的样本和检测数据，尤其是对‘寂静之蓝’与‘生物-机械接口’能量关联的发现，是个隐患。必须尽快清除。”
“顾先生的意思是，‘灰狼’必须闭嘴。林薇…也必须消失。日落之前。”陈锋的声音冰冷而决绝，“至于沈默…暂时不要硬碰。他背后的‘深瞳’很麻烦，而且…顾先生似乎对他本人…有些别的考量。但数据备份和样本，必须销毁。‘净化协议’己进入最终阶段，所有物理痕迹即将抹除。‘凤凰’的羽毛，不能留下任何指向巢穴的线索。”
“日落之前…”海因茨博士沉吟了一下，“时间有点紧。尤其是医院那边，沈默不是普通人。需要更精密的安排。”
“顾先生己经授权动用‘医院’内最高级别的暗桩。”陈锋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另外，关于‘样本’的终端处理…I期那些失败的‘适配体’和‘载体胚胎’，尤其是近期‘新颜’那边送来的几个‘瑕疵品’，‘天使医疗’的焚化炉今晚会进行最后一次集中‘清理’。确保彻底。”
失败的适配体？瑕疵品？集中清理？！
苏晚晴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赵小梅那双在护城河淤泥中空洞睁着的眼睛！闪过那些在“未来之翼”展示中心看到的、在培养液中沉浮的生命雏形！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终于窥见了“凤凰计划”最黑暗、最血腥的真相！那不仅仅是对她和腹中孩子的亵渎，更是一条建立在无数无辜生命（被诱骗、被改造、被淘汰的“样本”）尸骨上的通天之路！
“明白。”海因茨博士的声音毫无波澜，“我会安排技术组确保所有生物信息残留彻底灭活。至于A-001号母体…顾先生对她腹中的‘载体’寄予厚望，暂时不能动。但她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波动很大，今天的‘Ω共鸣场’测试后尤其不稳定。需要加强监控和…镇静管理。确保‘容器’稳定，首到‘载体’成熟剥离。”
剥离！成熟剥离？！
最后两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晚晴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仿佛看到自己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腹中的孩子被当成一件成熟的“产品”，被无情地取出、评估、然后…她这个“容器”呢？是否也会像那些“瑕疵品”一样，被送去“清理”？！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毁灭性的绝望和冰冷的愤怒！她再也无法控制！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猛烈颤抖，带动着身下的通风管道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谁？！”下方，陈锋和海因茨博士警惕的声音同时响起！手电筒刺目的光束瞬间扫向上方的通风口！
暴露了！
苏晚晴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顾一切地手脚并用，在狭窄黑暗的管道中拼命向后爬去！灰尘呛入喉咙，尖锐的金属边缘刮破了她的手臂和膝盖，火辣辣地疼！但她感觉不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开这里！
“上面有人！抓住她！”陈锋冰冷的声音如同追魂的丧钟，在下方设备层中响起！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梯子被架起的声响！
苏晚晴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像一只掉入陷阱的困兽，在黑暗的迷宫中绝望地奔逃！身后，追捕者的脚步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束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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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生集团总部顶层，顾承宇的私人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虚假的星河。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身影在玻璃的倒影中显得格外孤高而冰冷。屏幕上，正显示着别墅地下设备层的实时监控画面——混乱的追逐，手电筒光束在管道缝隙间晃动，隐约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管道深处仓皇爬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如同在欣赏一幕与己无关的戏剧。指尖在加密通讯器上轻轻敲击着。
“老板，她钻进了主通风管道，通往别墅东翼设备夹层。陈总和海因茨博士的人正在追。要截住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通讯器里汇报。
顾承宇沉默了几秒，看着屏幕上那个在管道中绝望挣扎的身影，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是猎物终于露出獠牙的兴奋？还是对一件即将失控的“完美容器”的惋惜？
“让她爬。”顾承宇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堵住所有通往外界和重要区域的出口。把她…逼回主卧区域。加强主卧的监控等级，尤其是…情绪和生理指标监测。我要看到她的极限在哪里。”
“是。”通讯切断。
顾承宇端起手边一杯琥珀色的烈酒，轻轻摇晃。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深渊的回响…晚晚，你终于听到了吗？”他低声自语，仿佛在隔着屏幕与管道中绝望的妻子对话，“可惜，听到了…又能如何呢？这黄金的牢笼，这基因的枷锁，这注定的命运…你逃不掉的。”
“痛苦、恐惧、绝望…这些负面情绪，在‘Ω共鸣场’的催化下，会转化为‘完美载体’最强大的进化动力。”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神性的疯狂火焰，“挣扎吧，我的金丝雀。你越痛苦，我们的‘凤凰’…就将飞得越高！”
书房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而幕墙之内，一个丈夫，正冷静而残酷地，将妻子绝望的挣扎，视为孵化他野心之卵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养料。深渊的回响，在顾承宇的耳中，化作了最美妙的…涅槃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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