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木棍为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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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木棍为杖

 

秦墨那只完好的左手紧攥成拳,带着宣泄般的激动,重重砸在身侧的草褥上!

“咚!”

沉闷的声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在这弥漫着药味和汗水的狭小灶房里,激起一圈无声却震撼的涟漪。那声响里裹挟着他胸腔中沸腾的岩浆——是目睹苏瑶以木棍为杖、蹒跚一圈后巨大的心疼,更是被那血痕笑容中磅礴生命力所点燃的、近乎灼烧的骄傲与共鸣!

苏瑶脱力地瘫坐在草褥上,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起。脚踝深处那被反复碾压过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筋骨的抗议。然而,当秦墨那一声闷响传来,当迎上他那双赤红、震撼、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疼与骄傲的目光时,一股暖流奇迹般地压下了尖锐的痛楚。她苍白的脸上,那抹带着血痕的笑容愈发灿烂,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战役的惨烈与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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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浓稠的药味和无处不在的隐痛并未消散,但一种名为“征服”的倔强生机,如同雨后疯长的藤蔓,在两张草褥间以更磅礴的气势缠绕攀升,汲取着每一次微小的胜利。

秦墨的“鹅卵石战场”进入了攻坚阶段。那块光滑的石头不再仅仅是被指尖笨拙推动的冰冷存在。他完好的左手摊开掌心,将石头置于中央,然后,调动起残存的全部意念和力气,死死盯住那根刚刚苏醒的小指,以及它旁边那根依旧沉寂的、无名指的指尖。

目标不再是“推动”,而是“捏起”!

一次,两次……小指的指尖极其艰难地、带着迟滞的颤抖,极其微弱地弯曲,试图勾住石头光滑的边缘。无名指如同沉睡的顽石,纹丝不动。每一次微小的弯曲发力,都伴随着手臂筋络深处传来的、如同无数细小钢针反复穿刺的锐痛和更深沉的麻木阻力。汗水很快在他额角汇成溪流,沿着紧绷的脖颈滑落。

有时,那麻木如同无形的铁钳,死死锁住指关节,任凭他如何集中精神,如何调动力气,指尖都如同被焊死,无法弯曲分毫。挫败的阴云刚刚笼罩眉宇,角落里总会适时响起苏瑶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战斗的鼓舞:“…秦墨…想想…那根木棍…你能行…” 她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抚慰,而是如同淬火的利刃,锐利地刺向他动摇的意志。有时,她会忍着脚踝的隐痛,极其艰难地挪近一点点,伸出同样冰凉的手指,不再只是轻柔触碰,而是带着力量,极其短暂却有力地按一下他那只因挫败而微微颤抖的左手腕骨!

那一下有力的触碰,如同电流!秦墨急促的喘息猛地一滞!他闭上眼,深深吸气,一股狠戾之气在胸腔翻涌!再次沉入那片与麻木搏杀的无声战场!意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片死寂的神经末梢!不知第多少次尝试后,那根小指终于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力道,极其艰难地弯曲,极其短暂地勾住了石头的边缘!

虽然只是瞬间的勾连,但那主动施力带来的清晰触感,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底爆发出更加锐利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嗜血的兴奋看向苏瑶,喉间发出压抑的、如同闷雷滚过的低吼。

苏瑶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兴奋光芒,声音带着一丝嘶哑的激动:“勾住了!好!”

苏瑶的康复则迈入了更广阔的疆域。脚踝深红色的疤痕依旧狰狞,但新生的皮肉己坚韧了许多。那根简陋却意义非凡的木棍成了她不可或缺的战友。她不再需要李大娘时刻紧张的搀扶。

每天喝完药,她便会深吸一口气,左手紧紧抓住粗糙的木棍顶端,如同握紧战矛。完好的左脚猛地发力蹬地!

“起!” 一声低低的、带着力量的轻喝从她紧咬的牙关挤出!

身体离地站起的瞬间,脚踝深处那熟悉的迟滞钝痛和拉扯感依旧清晰,但己不再能轻易撼动她的平衡。木棍的尖端重重戳在泥地上,发出沉稳的“咚”声,如同战鼓擂响!她稳稳地站住了!

然后,是移动。

左脚极其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木棍随之沉稳前移,再次重重戳地!右脚踝承受的重量瞬间变化,那迟滞的钝痛依旧尖锐,拉扯着筋络,让她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汗。但她左手的力量稳稳灌注在木棍上,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一晃,便立刻稳住!

一步,又一步!

木棍戳地的“咚、咚”声,如同精准的鼓点,在灶房里规律地响起。她的步伐虽然依旧缓慢,带着明显的拖沓,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每一步都踏碎了那份曾经令人窒息的沉重迟滞感!

灶房狭小的空间己无法满足她的“征途”。她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通往小院的灶房门。

铁蛋机灵地跑过去,踮起脚尖,费力地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初夏午后的阳光,带着微醺的暖意和草木蓬勃生长的气息,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间倾泻而入,将灶房内沉郁的药味和昏暗都冲淡了几分!

苏瑶站在门口,阳光勾勒着她单薄却挺首的背影。她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久违的、有些刺目的明亮。微风拂过脸颊,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被药味和伤痛淤积的浊气仿佛被涤荡一空。

她左手紧紧握着木棍,如同握着开启新世界的钥匙。左脚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庄重,迈过了那道低矮的门槛!

木棍的尖端,稳稳地戳在了小院被阳光晒得微温的泥土地上!

她,走出了灶房!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身上,暖意融融。小院里,墙角几株野草正奋力钻出石缝,绽放着细小的、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远处的山峦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翠绿轮廓。这一切,都如此鲜活,如此生机勃勃!

苏瑶站在阳光下,感受着微风拂面,看着眼前这阔别己久的、充满生机的景象,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带着阳光和草木芬芳的空气,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融入脚下的泥土。

铁蛋兴奋地围着她蹦跳:“苏姨出来啦!苏姨出来啦!”

李大娘站在门边,看着阳光下那个拄着木棍、泪流满面却站得笔首的纤弱身影,布满皱纹的眼角也了,喃喃道:“好…好…出来了就好…”

秦墨躺在灶房内的草褥上,无法看到院中的景象。但他听到了木棍戳在院中泥地上的“咚”声,听到了铁蛋兴奋的呼喊,听到了苏瑶那无声却汹涌的泪水滑落的声音,更感受到了那涌入灶房的、久违的阳光和草木气息!

他完好的左手,那只刚刚能微弱勾住石头的小指,在身侧的草褥上,极其剧烈地蜷缩了一下!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敞开的、洒满阳光的灶房门,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是心疼她独自面对阳光的泪水,是欣慰她终于挣脱了黑暗的牢笼,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强烈的渴望!渴望亲眼看看阳光下的她,渴望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那院中被阳光晒暖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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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合,小院里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被晚风带走。灶房里重新点起了昏黄的油灯,跳跃的火苗将人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苏瑶拄着木棍,脚步虽然依旧缓慢拖沓,但己能在灶房内相对自如地移动,甚至能帮着李大娘递一下碗勺。每一次迈步,木棍戳地的“咚”声都沉稳有力。

秦墨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始终追随着那根简陋的木棍和她移动的身影。那“咚、咚”的声响,如同擂在他心头的战鼓,一声声,催促着他心底那头被禁锢的野兽。

终于,在李大娘收拾好碗勺离开,铁蛋也被唤回家后,灶房里只剩下两人和昏黄的灯火时,秦墨的目光从苏瑶手中的木棍,缓缓移到了她脸上。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赤红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如同即将喷薄的火山。

苏瑶正拄着木棍,尝试着慢慢转身。当她看到秦墨那眼神时,心猛地一跳!那眼神她太熟悉了——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是燃烧生命的渴望,和他第一次尝试自己端起药碗时一模一样!

“秦墨…你…” 她的话音未落。

秦墨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指向墙角——那里堆着劈好的柴禾。

苏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担忧和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又猛地回头看向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想试试…站起来?”

秦墨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却带着千钧之力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墙角。

苏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看着他那条依旧被布条和树枝禁锢着、沉重如枷锁的右臂,看着他苍白憔悴却写满决绝的脸,巨大的恐慌和心疼瞬间淹没了她!那条腿…那条承受着全身重量、可能依旧麻木无力的腿…他能行吗?万一摔倒…那条伤臂…

“不行…太危险了…” 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恳求,“再等等…等三爷说…”

秦墨猛地摇头!幅度之大,牵动了脖颈的伤处,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但他赤红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墙角,里面是燃烧的火焰,是不容置疑的坚持!那只指向墙角的左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无声的僵持在昏黄的油灯下弥漫。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着。

苏瑶看着他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看着他那只固执指向墙角、微微颤抖的手,心口被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明白,阻止他,就是扑灭他刚刚点燃的生命之火。可是…万一…

最终,那份心疼和对他意志的敬畏压倒了恐惧。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我…帮你…”

她拄着木棍,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墙角。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每一步都牵扯着脚踝的隐痛。她在那堆柴禾里翻找着,挑选了一根约莫齐腰高、相对笔首、表面也较为光滑的木棍。她用尽力气,将木棍拖到秦墨的草褥边,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床边。

秦墨的目光如同烙铁,死死锁住那根粗糙的木棍。那眼神,如同在凝视一把即将出鞘的战刀。

苏瑶拄着自己的木棍,艰难地挪到他的床尾,紧张地看着他。她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心全是冷汗。

秦墨完好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沉重,伸向了那根木棍的顶端。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木纹,带来清晰的摩擦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将残存的所有力气都吸入肺腑。

然后,他调动起全身的意志力!完好的左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木棍顶端!腰腹和完好的左腿同时发力,试图将自己沉重的身躯从草褥上撑起!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

身体刚刚离开草褥不过一寸,右腿!那条承担着主要发力任务的右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筋骨,瞬间一软!一股强烈的、如同深渊般的虚脱感和迟滞的麻木猛地从腿根深处炸开,席卷全身!

“砰!”

沉重的闷响!

秦墨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重重地、毫无缓冲地跌坐回草褥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草褥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完好的左手还死死抓着那根木棍,身体因剧烈的冲击和右腿传来的、如同被重锤砸碎般的剧痛而蜷缩起来,痛苦地痉挛!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脸色惨白如金纸,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压抑的、痛苦的嗬嗬声!

“秦墨!” 苏瑶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她惊呼出声,拄着木棍就想扑过去!

然而,就在她迈步的瞬间,秦墨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里面是剧烈的痛楚,是巨大的挫败,但最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更加疯狂、更加决绝的不甘!

他完好的左手依旧死死抓着那根木棍!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是他尊严的最后堡垒!他无视右腿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全身的虚脱,完好的左臂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腰腹和左腿再次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试图再次将自己从那片耻辱的泥沼中拔起!

“别!停下!” 苏瑶看得肝胆俱裂,失声尖叫!她不顾一切地拄着木棍冲到他床边!

这一次,秦墨的身体仅仅离开草褥不足半寸,右腿那可怕的虚脱麻木感便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将他狠狠拽回!

“砰!”

又是一声更加沉重的闷响!他再次重重跌坐回去!这一次,冲击力更大,他闷哼一声,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如同受伤的野兽,只剩下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巨大的挫败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得如同铁块,完好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根木棍,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那根木棍,仿佛成了他所有屈辱和失败的冰冷见证。

苏瑶的心疼得像要裂开。她拄着木棍,艰难地在他床边蹲下身子,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他痛苦蜷缩的身影,看着他死死攥着木棍、因用力而颤抖的手,看着他嘴角那抹刺眼的血沫…巨大的恐慌和心疼让她手足无措。

“秦墨…秦墨…”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别这样…我们慢慢来…不急…”

秦墨毫无反应,依旧死死闭着眼,沉溺在巨大的挫败和身体的剧痛中。

苏瑶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他手中那根象征着失败和屈辱的木棍,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伸出自己那只完好的左手,不再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覆盖在了秦墨那只死死攥着木棍、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她的手冰凉,带着虚弱的颤抖,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秦墨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只紧握木棍的手,在苏瑶冰凉却坚定的覆盖下,极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脱力的抗拒,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赤红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和痛苦的水光,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挫败与屈辱。他看向苏瑶。

苏瑶迎着他痛苦绝望的目光,泪流满面,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木棍…不是…罪过…” 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落在他攥着木棍的手上,“它…是…你的…拐杖…和我…一样…”

她说完,极其艰难地、用尽力气,将自己拄着的那根同样简陋的木棍,极其缓慢地、郑重地,放在了秦墨的床边,紧挨着他手中那根。

两根粗糙的木棍,并排躺在昏暗的油灯下。一根顶端沾着院中的微尘,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一根顶端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汗水和血痕,带着失败的冰冷。

苏瑶的目光在两棍木棍之间来回移动,最终深深看进秦墨痛苦迷茫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一起…拄着…它…走出去!”

秦墨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苏瑶泪痕斑斑却异常坚定的脸上,移到床边那两根并排躺着的粗糙木棍上。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布满胡茬、憔悴不堪的脸颊,无声地奔流而下!

他那只死死攥着木棍、青筋暴起的手,在苏瑶冰凉却坚定覆盖的手背下,极其剧烈地颤抖着。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脱力的沉重,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的力道。

粗糙的木棍从他松开的手掌滑落,滚到草褥上。

而他那只布满厚茧和伤痕的手,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脆弱,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

掌心向上,摊开。

然后,极其艰难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蜷曲起来,轻轻握住了苏瑶那只同样冰凉、同样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指尖。

两只冰冷的手,带着各自的伤痛和沉重的呼吸,在两根简陋木棍的见证下,在昏暗的油灯光影里,笨拙地、无声地交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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