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光,足以冲刷掉许多痕迹,也能将某些伤痕打磨成坚硬的壳。
星火幼儿园的阳光教室里,苏菀站在贴满彩色卡片的展示墙前,精准地将最后一颗金色的星星贴纸,按在一个名字旁边。
动作平稳,一丝不苟。
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影,斜斜地投在光洁的木地板上,随着微风无声地摇曳,带来一丝午后的慵懒。
教室里弥漫着蜡笔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苏老师……”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
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半截断裂的粉色纸片,上面依稀可见兔子耳朵的轮廓,“我的小兔子……耳朵断了。”
苏菀转过身,脸上瞬间切换成温和而专注的神情。
她蹲下身,视线与小女孩齐平,目光落在她委屈的小脸上。
“没关系,”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带着一种经过无数次练习的安抚力,“老师帮你修好。”
她拉开抽屉,拿出小巧的胶水瓶。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动作异常灵巧而稳定,将断裂处仔细对齐、涂抹、按压。
整个过程流畅而安静,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修复工作,而对象是某种易碎的珍宝。
“看,”她把修复好的兔子递回去,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和新的一样。”
小女孩破涕为笑,接过兔子,宝贝似的捧在胸前,蹦跳着跑开了。
苏菀望着那小小的欢快背影,嘴角的职业性微笑慢慢淡去,眼底深处,只余下一片沉寂的湖面。
再大的风,也吹不起波澜。
五年,足够她将汹涌的痛楚和绝望,凝练成这副平静无波的面具。
星火幼儿园,这座城市顶尖的私立机构,入园的孩子非富即贵。
她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凭借的不仅是那份学前教育专业的文凭,更是这五年淬炼出的、近乎冷酷的耐心、细致,以及一种洞悉人心却不露声色的能力。
她知道如何与这些娇贵的小祖宗以及他们背后更麻烦的父母周旋。
“苏老师!苏老师!打起来了!林嘉树和赵明轩打起来了!”一个男孩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小脸上满是紧张和兴奋交织的神情。
苏菀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教案,快步走向连接着阳光活动区的玻璃门。
动作迅捷,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教师应有的沉稳。
室外,阳光刺眼地洒在色彩鲜艳的塑胶场地上。
两个小小的身影正扭打在一起,像两只愤怒的小兽。
穿着昂贵定制小西装的赵明轩,地产大亨赵家的独苗,正揪着另一个男孩的衣领,小脸上满是蛮横的戾气。
被他压在下面的男孩,则死死攥着拳头,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
一圈孩子围在旁边,有的尖叫,有的起哄,场面混乱。
“住手。”苏菀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拔尖,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场中的混乱。
扭打的动作戛然而止。
赵明轩松开手,脸上还挂着不甘和愤怒,恶狠狠地瞪着对手。
另一个男孩则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依旧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苏菀的目光落在这个沉默的男孩身上——林嘉树。
入园刚满一个月,平时安静得像一道影子,总是坐在角落,不争不抢,几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今天这场激烈的冲突,实在出乎意料。
她走到两个孩子中间,蹲下身,视线在两张情绪迥异的小脸上来回扫视。
“能告诉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的语气平静,不带任何预设立场。
“是他!”赵明轩立刻指着林嘉树,抢先告状,声音又尖又亮。
“他抢我的变形金刚!那是我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限量版!全球就一百个!”他语气里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
林嘉树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掉下来,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是我先拿到的!在玩具架上!而且……而且……”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委屈和愤怒,“他说我没有爸爸!说我是野种!”
最后两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苏菀的心脏深处。
她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知道林嘉树的家庭资料,“父亲”一栏是彻底的空白。
单亲妈妈,父亲“在国外”,这种说辞她太熟悉了。
那尖锐的指控,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她精心维持的平静。
“赵明轩,”苏菀的目光转向那个一脸不服气的男孩,声音沉静却带着分量,“说别人没有爸爸,是非常不礼貌,也非常伤人的行为。
玩具区的规则是‘先到先得,轮流玩耍’。无论多么珍贵的玩具,都需要遵守这个规则。”
赵明轩撇着嘴,下巴扬得更高,带着一种被宠坏的理所当然:“可我爸爸说了,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他算什么东西!”
他轻蔑地瞥了林嘉树一眼。
苏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这种论调,在这个幼儿园里并不新鲜,但每一次听到,都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在星火幼儿园,在苏老师的班级里,所有小朋友都是平等的,都需要遵守这里的规则。现在,你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把两个孩子带到活动区边缘的休息长凳,让他们各自坐在一端,间隔五步。
“坐五分钟,想一想刚才的行为。”
赵明轩抱着手臂,气鼓鼓地扭开头。
林嘉树则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抽泣。
苏菀在他身边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紧握的小拳头,以及手腕外侧一道新鲜的、浅浅的擦伤。
“这里,”苏菀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从随身的小腰包里拿出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疼吗?”
林嘉树飞快地摇了摇头,但苏菀己经小心地撕开包装,用湿巾轻轻擦拭那道细小的伤口。
男孩的皮肤很白,那道红痕格外明显。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在明媚的阳光下,那睫毛近乎透明,微微颤动着。
这景象,毫无预兆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苏菀记忆深处尘封己久的闸门。
某个深埋在灰烬下的面孔,也拥有这样浓密如蝶翼的睫毛……
心脏骤然一缩,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老师……”林嘉树突然小声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真的有爸爸。”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苏菀,眼神里充满了孩子气的倔强和急于证明的渴望。
“他只是……只是工作特别特别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菀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
这种小心翼翼的掩饰,这种脆弱又固执的维护,她见过太多。
这善意的谎言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孤单和失落。
她没有戳破,只是用湿巾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腕,声音温和得像春天的溪流。
“嗯,老师知道。不管有没有爸爸在身边,都不影响你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好孩子,明白吗?”
她看着男孩的眼睛,传递着一种无声的肯定。
林嘉树用力地点了点头,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但他很快用手背擦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泪光洗过之后,显得格外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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