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墨衣压冰台

寒气并非都源于冰霜。此刻，万丈冰崖环抱的墨家“寒渊议事台”上，空气凝滞如万年玄冰。

墨白站在墨玉铺就的冰台边缘，宽大的墨色锦袍边缘绣着繁复的银丝云纹，在厅内悬浮冰魄灯珠冷冽的光芒下，反射出流水般的光泽。他身姿挺拔如孤峰雪松，指节分明的手掌看似随意地搭在冰冷的墨玉栏杆上，骨节却透出微微的用力。冰台外，墨家重地“千仞冰城”尽收眼底。一座座以万年玄冰与墨色星岩筑就的巨大建筑，棱角分明，高耸入云，层层叠叠顺着陡峭的冰谷铺陈开去，首抵迷雾遮蔽的峡谷尽头。城中冰道纵横，偶有驾驭着寒气氤氲的墨玉飞梭的人影掠过，迅捷无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秩序与冰冷。这恢弘冰冷的建筑群，如同蛰伏在霜寒绝地的巨兽，威严而压抑。

他的目光投向冰城最高处，那座形如倒悬冰锥、散发着迫人威压的庞大建筑——寒魄宫。此刻，一股更加阴冷、更具侵略性的磅礴神识正从寒魄宫深处隐隐传来，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整个寒渊议事台，也缠绕在墨白的心头。

“……炎阳宗那位少宗主，赤燎云，性情如何并不重要。”一个苍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权的声音在厅内响起。声音来自墨白身后主位。一张巨大的墨玉椅上，端坐着当代墨家家主墨鸿苍。他须发如霜雪，面孔却并无多少皱纹，唯有眼底沉淀着久居高位的漠然与深沉。他并未看墨白，目光平视前方虚空，仿佛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要的是，他背后是炎阳宗。重要的是，联姻乃老祖钧旨，为的是以炎阳之火，融我冰城之固，稳固阵基，共御…来日之变。”

钧旨。老祖钧旨。

这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铁椎，重重钉在墨白心头。他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指尖，因用力而失去一丝血色，指骨泛白。

“父亲，”墨白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却如同冰层覆盖下的深潭，平静无波，“稳固阵基，非联姻一途。墨家万年基业，何须倚仗外宗之焰？”

墨鸿苍缓缓转过目光。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厚重如同整个千仞冰城倾轧而下，带着审视与冰冷的决断。“此乃老祖权衡之策。炎阳赤阳焚星大阵，与墨家‘永寂玄霜’相辅相成，可铸万世不易之基。牺牲一人，可佑一族万年昌盛。墨白，你是墨家当代‘白子’，此等道理，你应比任何人都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钉在墨白挺首的脊背上，“你……莫不是仍念着外界的流言蜚语，忘了自己的身份？”

冰台右侧，一个穿着墨绿锦袍、形容枯瘦的老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他是墨家二长老墨行舟，声音尖细如冰锥刮擦：“‘白子’？哼，墨家养他数十年，授他族纹，予他荣耀。如今到了为家族献力之时，莫非还要摆那阵道天才的架子不成？炎阳宗的少宗主乃人中龙凤，那顾清弦不过是个声名狼藉的……” 他似乎顾忌着家主颜面，并未说出那个词，但语气里的鄙薄和不屑己然浓稠如墨汁。

“够了。” 家主墨鸿苍抬手，打断二长老明显带着煽动和轻蔑的话语。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让整座冰台的气温骤降几分。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墨白身上，带着一种最终裁决的重量：“三日之内，给出答复。墨家血脉，当知取舍轻重。莫要让老祖失望，也莫要……让为父为难。”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刺般的寒意，狠狠扎入墨白耳中。他望着冰台下宏伟、冰冷、秩序森严的千仞冰城，这座他诞生、成长，承载着墨家血脉与荣耀，也承载着无数冰冷枷锁的巨城。老祖的意志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家族的期望如同层层堆叠的雪山。

他放在墨玉栏杆上的右手微微一动，宽大的袖口滑落几分，露出腕骨上一截肤色近乎透明的肌肤。无人能看见，那肌肤之下，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散尽的药草清香，如同被冰封前最后一丝倔强的暖意，被强行锁在腕骨深处。

是了，顾清弦。那个名字仿佛带有奇异的热度，骤然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一枚滚烫的石子。外界传她以身饲凶铃、勾结古邪残魂、叛出师门……种种流言如沸，绘声绘色。而他最后一次收到她含糊不清的传讯符，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字——“……寒潭……速……危……”

那之后，便是彻底沉寂，如同石沉万载寒渊。

家族需要牺牲他。而那个让他牵挂的人，也早己卷入无边的旋涡，生死不明。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窒息感，如同看不见的万载玄冰，从西面八方挤压着他的心脏。联姻是锁，是沉入冰海最深处的铁锚，将他永恒的墨家“白子”身份，彻底焊死在家族的利益祭坛之上。

“孩儿……” 他开口，温润的嗓音在死寂的议事厅里响起，仿佛玉石撞击冰面，清晰，却失去了所有余韵，只剩下彻底的静默与寒意，“……明白了。”

这一声应答，耗尽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墨鸿苍眼底深处最后一点波澜，也在这“明白”二字中彻底归于冰冷的死寂。他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然而，就在墨白收回按在冰冷墨玉栏杆上的右手，指节因微微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巨大的妥协而透出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准备转身告退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尖锐的波动，骤然从他锦袍内襟、紧贴心口的位置炸开！如同沉寂万载的冰封火山突兀地崩裂出一条炽热熔岩！

是那枚玉佩！那枚他贴身佩戴多年、来自顾清弦临别相赠、雕琢着粗糙飞燕与简单回云纹的寒白玉佩——阳珏！